阿綾托著下巴出神,眼皮越發沉重,神思也漸漸遲鈍,繼而一股無法抗拒的睡意涌上。
他用力晃了晃腦袋,怪了,這才過午時,怎麼就泛起困來?是這屋子里太熱?
他費力撐著桌子起身,眼前的一切開始劇烈搖晃,腳底像是踩在棉花上使不上勁。透過模糊的視線,他瞄到窗戶紙上居然捅入了幾根可疑的香,地上的香灰堆起,看樣子燃了有一陣子了。
忽聽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可他渾身酸軟,用盡了力氣也只勉強挪出一小步。
“嘶!”來人被嚇了一跳,似乎沒想到迷煙之下他居然還能保有意識,順手抄起架子上一根紡錘就是一掄。
阿綾腦后一痛,失去知覺。
太皇太后的壽過完,云珩安排好了宮中事務,立刻叫四喜安排車架。
“陛下,這都要過年了……”四喜面露難色,“這時候出宮,不大合適吧?”
“就是因為要過年了。”剛結束了年前最后一次早朝,云珩終于松了口氣。近日,先是中宮有喜,又是太皇太后生辰,加之年末政事繁忙,一日日的,不到半夜根本離不開御書房,“你想啊,年節他定是要回玉寧看他老師的,到時候,朕可以與他一道南下玉寧,他若喜歡,朕就帶他在行宮過年,若不喜歡,那去繡莊看他也方便些。”
“那……那皇后娘娘,還有皇子和公主呢?也都跟著一起去行宮?”四喜問道。
“去吧。那邊暖和,叫上云璋,還有少師一家同去吧。哦對了,去問問太妃和云璟愿不愿意去。”云珩笑笑,“叫她們臘月二十四啟程就差不離。”
“是……奴才這就去安排。
”四喜轉身離開,又猶豫著轉回來,“還有一事,奴才沒稟,最近實在太忙亂。”
“嗯。”
“阿綾公子,說不準已經知道您的身份了……”
云珩一愣:“怎麼說?”
“那個……上回奴才去素陽接您,不知阿綾公子也在屋里。所以,他怕是已經聽到了‘中宮有喜’……”四喜捏了把汗,“他,他似乎是被嚇到了,招呼都沒跟奴才打,就……就跑了……”
“……”云珩皺眉,這事他原本是想等到時機成熟自己對阿綾說的,尤其是上次見面,他總覺得阿綾對他沒有先前那樣抗拒了,尤其是聽侍衛們說,阿綾在他醉酒失態后,是如何悉心照料他的。
見他默不作聲,四喜惶恐,順勢就跪下了:“奴才知罪。”
“算了。起來吧。”云珩嘆了口氣,安慰自己,“說不準,跟他坦白了當年的事,他還能想起什麼呢。”
臘月二十一,車架準備妥當,除了四喜木棉外,云珩只帶了四名侍衛,一行人午后出發,夜中也馬不停蹄。
云珩在車里醒過來,撩開簾子,發覺天又快亮了:“四喜。”
“奴才在。”
“誰跑得快些,叫他們先去客棧訂間房,我想先沐浴。”他伸展伸展腿腳,“在車里窩了兩日,身子都僵了。”
“……客棧?可我們,不是在素陽買了間院子麼,前幾日我已經叫忍冬先過去打點了,如今應該什麼都不缺。”四喜跪到他身邊,替他捏捶著肩膀。
“……差點忘了……”云珩深吸一口氣,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阿綾,睡了兩夜馬車的腰酸背痛也被興奮沖散,“那,再跑快些。”
太陽徹底升起來,小院果真與上次截然不同,光禿禿的院子里甚至移來了幾株梅,石桌正中擺著粉紅山茶,花苞剛剛綻開,是盆十八學士。
忍冬似乎料到他要沐浴,早早燒好了水,還給一行人備了一桌子膳食。湯湯水水下肚,長途奔波的疲憊與寒冷一掃而空。
云珩沐浴熏香后草草吃了碗粥,立刻帶上了四喜木棉,迫不及待往繡莊趕去。
繡莊昔日里門庭若市,可今日卻冷清的緊,只一對年輕男女在守在里頭。
那女孩云珩頭兩回便見過,管阿綾叫老師。
“陳氏姐弟。姐姐叫陳蕓,是繡娘,弟弟叫陳蔚,被阿綾公子送到玉寧學織錦,大概是回鄉來過年的。”四喜在他耳邊悄聲提醒。
云珩點點頭,恰巧陳蕓抬頭與他對上了眼。
姑娘有些羞澀,放下針線,迎上前來行了個萬福禮:“您稍等。衣服已經好了,我這就去后頭取。”
“你……認得我?”云珩頗感意外,走近她一步。
陳蕓點點頭,耳尖有些泛紅,不自覺后退了小半步,垂下眼:“記得,老師交代過。”說完,她轉身招呼坐在角落游手好閑的男孩,“你進來幫我搬東西。”
云珩一愣,搬什麼?幾件衣服還要別人幫忙嗎?
他狐疑地看了四喜一眼,緊接著姐弟二人便半拖半搬,挪了口大木箱出來。
云珩定睛一看,正是早前他派人送來玉寧的那箱子碳。
四喜走上前將箱子掀開,里頭整整齊齊滿滿當當,碳條一根也沒少。
“衣服做好了,您是要現在就試試,還是……”陳蕓小心翼翼將裝了衣服的小包袱遞上來,云珩沒有接,瞥了一眼屋子中央的碳籠,問道,“怎麼還在點普通的碳……”
陳蕓眨眨眼,似乎有些猶豫:“老師說……”
“沒關系,他說什麼了?”云珩壓下滿心疑問,心平氣和問道。
“他說無以為報,就不要隨便接受別人的好意……不然……”姑娘舔了舔嘴唇,聲音愈發弱下去,“生,生氣都……不能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