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綢緞莊的騷亂結束,大家各歸各位,路過的路過,逛店的逛店,付賬的付賬。
“四喜。”云珩下意識撥動著念珠,“方才那無賴口中的葛老板,便是你先前提到暗中對阿綾他們做手腳的人麼?”
“葛氏布行,正是他們。絲綢料子賣的比京城還貴,先前是素陽城里唯一一家布行,所以百姓也毫無辦法。”四喜答道,“聽說,在阿綾公子之前,他們也擠兌走了不少同行。”
“那,你看著辦吧。雖說商人想多牟利無可厚非,可想要一家獨大,很難啊。要麼,像阿綾他們那樣,手握稀罕的珍珠絲,還有獨一份的手藝受人追捧,無可替代,要麼……”
“是,這里頭怕是有官商勾結之事。主子您放心,小的這就安排。不過咱們現在是進店去逛逛,買些什麼,還是回客棧歇一歇?”
他望一眼阿綾忙碌的身影,笑了笑:“先回客棧吧,他這會怕也沒空說話。”
今日親眼見到阿綾,云珩除了欣慰便是驚喜。
也難怪,打小便聰慧細心又勤勉,這樣的人不論放到哪里都能想法子生根發芽,長出一顆竄天玉樹來。
剛剛阿綾開口胡謅出那條律法之時,人群里不論是抱著孩兒的少婦,還是待字閨中的姑娘,哪個不是看直了眼,滿目欽佩拜服。
云珩心口忽然一麻,有什麼細小的念頭竄進腦子,迫使他停住腳步。
“主子?”四喜險些撞上來。
“……你說,他剛剛為何會想到背律法……”云珩扭過頭看著四喜。
四喜愣愣看著他:“您剛剛不是說,他是故意夸大刑罰,想嚇出那人實話……”
“可他……那些事他不是不記得了麼?當初他是為了陪云璋讀書,才背下了律法,他既已將我,將宮里的事都忘了,那為何還會記得律法?”云珩心中忽就冒出一絲希望,“所以,他并不是什麼都忘了……又說不準,這幾年他也時不時能想起些什麼對不對?那,若我常在他面前晃晃,他是不是也能重新記起我?太醫不是也說,有些失憶之癥是一時的,過個三五年,能想起來也未嘗可知,對不對?”
“哎……等……”四喜看著皇上一臉欣喜地朝綢緞莊跑過去,無奈與木棉對視一眼,什麼叫做“常常在他面前晃晃”啊……這是準備常駐在素陽了麼?那京城怎麼辦?朝臣們也不會答應啊……想到接踵而至的麻煩,四喜頭都大了。
可憂心歸憂心,看到云珩這般模樣,他又萬分欣慰。
這些年,皇上越發不像個有血有肉的人,似乎全靠著一股仇恨活下去,如今仇恨沒了,也只是憑借肩上的責任茍延殘喘,心靜得像塊凍硬的石頭,沒有欣喜,沒有痛苦,也沒有任何欲求,哪日想不開了出家,或是干脆人間蒸發,都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可現在好了,他找到了阿綾,又重新活了過來。
四喜轉頭看了一眼木棉,啞姑娘默默盯著店鋪里,輕輕蹙著眉,眼圈泛紅。
阿綾站在賬臺旁,接過賬房寫好的票據,蓋上印信,輕輕吹干遞還給陳蕓。票據與裁好的布料一同被卷起,交給了顧客。
“下一位……”他抬起頭,一顆心險些被他吐出來。
他想過云珩會查到素陽,卻沒想到他會紆尊降貴親自跑來,“你……”
面前的人笑意盈盈看著他,這回他看得一清二楚,云珩頭上戴的,正是柿柿如意……至于是不是他留在死人發髻里那根就不得而知了……
“掌柜的?”見他發呆,云珩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阿綾回過神,忙指了指元寶:“這位才是掌柜的。”
“你……又不認得我了?”云珩沒有看元寶,鐵了心只與他說話。
他也只好賠個笑:“公子看著面熟,似乎是在哪里見過……在下記性不大好,莫要見怪……”
“中秋夜在玉寧,天碧川邊。你……不記得了?”云珩竟一點也不計較他的健忘,從懷中掏出那晚的絲帕遞過來,耐心地看著他,那眼神絲毫不收斂,生怕誰看不出他們之間有什麼貓膩似的,周遭除了忙得暈頭轉向的老賬房先生,幾個年輕姑娘都默契地帶著其他客人退開了老遠。
尤其是元寶,原本還懵懵然,乍聽到“中秋夜”三個字時,眼睛一瞬間瞪得溜圓,亮的像只在深夜里精神抖擻的貓頭鷹。
“啊,對。”阿綾裝作恍然大悟,偷偷在袖子里蹭了蹭冒汗的手心,“好巧,又見面了。”
“不巧,專程來還你帕子的。”云珩徑直抓過他一只手,將帕子塞進他的掌心里,“這東西也能隨意送人的麼。”
這句話,這舉動都過于曖昧,阿綾一怔,趕忙抽回了手。
可看到云珩垂眼盯著空空手心出神的一瞬,他又出于本能想伸手抓住,最終硬生生攥住了拳頭:“其實,一塊帕子罷了……不必這麼麻煩……”
“不麻煩。”云珩抬起頭,面上依舊帶著淡笑,溫柔地注視著他,“快年底了,剛巧我想新做一身衣服。里衣,道袍,和冬日里的披風。聽聞你們這里有特別的料子?”
“是……”見其他人都退避三舍,阿綾只好親自引著他,在擺滿衣料的架子前站定,“道袍想要什麼色,繡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