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身后,阿綾一個人躲到了安靜的小路,倚著墻平復了許久才匆匆回到繡莊。
黃昏后就不見人影的元寶和熊毅也回來了,眾人其樂融融圍坐著吃才出鍋的酥皮月餅,肉汁鮮香四溢,但他只能大煞風景地開口催促道:“元寶,裝一些在路上吃吧,我們得走了。”
“走?現在嗎?”陳蕓一愣,“這天都要黑了,走去哪里?”
“回素陽。現在就走。”
元寶和熊毅對視一眼沒多問,立刻起身打點行李,倒是陳蔚有些舍不得姐姐:“不是說明日才走麼?”
女孩子心思細,陳蕓看出阿綾臉色不對,忙拍了拍弟弟的肩:“過一陣子我再來看你,玉寧眼見著也要涼了,別逞強,阿娘親手給你縫的的衣服自己記得穿。”
“怎麼回事?眼睛怎麼了?”沈如放下月餅跟上阿綾。
“沒什麼。”他欲蓋彌彰地揉了揉紅腫的眼眶,率先走出院子,一邊清點馬車上的貨物,一邊叮囑沈如,“老師,這幾日你留心些,我剛剛遇上了京城的舊識,他……認出我了,怕是會查到繡莊來……”
沈如大驚:“那,你別磨蹭了!快走!放心吧,不論他們怎麼……”
“老師不必憂心。”阿綾忙安撫她道,“不是找我麻煩的那些人,絕不會有人為難你們……只是……”
“我知道,若是有人來問起你的事,我裝糊涂打發了他們就是了。”
坐在馬車里,阿綾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不禁回味起剛剛那個久別重逢的擁抱,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云珩頭頂戴的,是一顆小柿子。
這一出神便是幾個時辰,回過神來陳蕓和元寶已經互相枕著肩頭睡著了。
他罔顧危險,在疾馳中打開了馬車門,挪到趕車的熊毅身邊坐下來
“好些了?”熊毅瞄了他一眼,“魂不守舍的。”
“……剛剛放燈的時候,我遇到他了。”
“他?誰?”熊毅扭過頭來,盯著他觀察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殿……皇,皇上?”
阿綾重重點頭。
向來沉穩的熊毅也再不能保持平靜,吞吞吐吐起來:“這……怎麼……那,那他看到你了麼?”
“看到了,但是,”阿綾向后倒靠在車門上,無奈一笑,“我情急之下,裝作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他信了?”熊毅大驚。
“不知道,總之是放我走了……”吹著風,阿綾平靜了好些,“但事后想明白,他說不準會派人去查繡莊,順藤摸瓜查到素陽也是早晚的事吧。”
“這有什麼說不準的,他既然看到你了,就一定會查。”熊毅一鞭抽在馬屁股上,馬兒應聲加速,“所以呢?到時候你預備怎麼辦,就這麼一直騙下去?這可是欺君啊……”
“不然呢?何必難為彼此……”阿綾撥開眼前被風吹亂的鬢發,“不過,這次怕要你陪我一起冒險‘欺君’了。”
“哈。”熊毅爽朗一笑,“過去在軍中的時候,有人喝多了從城墻上跌下去沒摔死,昏睡了半個月,醒來之后便什麼都記不得了。當時軍醫說,這樣傷重又死里逃生的人,是有可能會忘記前塵往事的。”
“前塵往事……”阿綾垂下頭咀嚼這四個字,的確,在宮里那些日子于他來說,真的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對于云珩也是一樣吧,好不容易有了新的人生,所以他體面地放走了自己,沒有糾纏。
興許他這次的“事急從權”也歪打正著成全了云珩,讓他不必糾結,不必非要做出個選擇,不必對任何人有負罪感。
畢竟,他所惦念的人,已經狼心狗肺地將他忘記了。
第117章
云珩坐在空無一人的水邊,眼看著集市人群散去,一條條船鋪駛離,玉寧的中秋佳節就這麼過去了。
可他卻不敢走,生怕方才發生的一切只是場夢。
“剛剛那是阿綾,你們都看到他了,對不對?”他不斷向四喜和木棉求證,兩人點頭點得脖子都發酸了,他才勉強放下心來。
阿綾是不擅說謊的,他想了好久:“四喜,你說,他是怎麼活下來的呢?又是受了什麼傷才會忘了朕……”
“奴才聽說,這失憶之癥多是頭部重傷導致,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能,便是遭受了什麼重大的驚嚇刺激。有人說這是老天仁慈,見他們活得實在痛苦,便大發慈悲,讓他們忘記傷痛,再活一次……”四喜仔細盯著皇上的神色,生怕哪句話說錯了惹他難過,“不過,今日一見,阿綾公子吉人天相,身上似乎既沒留下什麼傷殘,神思也清楚,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對啊。對對對……對。”聽四喜這樣一說,他忽然釋懷了。
這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他居然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阿綾,還是那張讓他魂牽夢繞的臉,身上染著淡淡的茉莉香。
不過是忘記了往事,這又有什麼關系,這世上有什麼比阿綾還活著更重要的事呢?
回到行宮輾轉難眠一整夜,云珩漸漸恢復平靜,他翻著一早送來的奏折,都是京里大臣們催促他回宮的。
他頭也不抬對四喜交代道:“此次水患已平息地差不多,離京兩個多月了,朕必須得先回去一趟。”
“是,奴才這就去安排起駕回宮。”
“四喜,你留下,阿綾的事你親自去查。
可以從沈氏繡莊著手,但務必不要驚動他,免得再刺激到他,也絕對不能擾了他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