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云珩托辭頭昏,帶著四喜去御花園涼亭里,呆坐著賞了一夜的雪,直至天蒙蒙亮才回宮去。
“她診出喜脈那一日嚇壞了。太醫一走便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問孩子是誰的,也不要逼她打掉……她說她的孩子不求榮華不求聞達,只求平安長大。還說日后我納新妃要廢了她也無妨。”云珩好整以暇地盯著云璋,“我讓她安心養胎,既然是云家血脈,那我自然會看顧好。我受夠了后宮里那些明槍暗箭,日后也不想選秀立妃,有她這個安安分分的皇后便足夠。”
“……哥……”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呢?非要等到我與她成婚……這下可好,你的兒女日后要管你叫皇叔了。”
云璋苦笑:“父皇中意她,怎麼可能將少師千金許配給我呢。她值得這天下最好的,可我給不了。”
天下最好的……
“你糊涂啊……”云珩垂下眼簾,不自覺攥緊了拳頭,“這天下最好的,不過是能平平安安,與自己傾慕之人長相廝守罷了。”
云璋一怔,默默掀開簾子,撇開頭看窗外。
云珩深深呼出一口氣,閉上酸澀的眼。
今日月圓,桂花成熟,香飄遍地,忍冬送來了酥皮鮮肉月餅和桂花糖芋苗,可他卻只敢看不敢嘗。
第111章
“對了,哥你剛剛說,云璿被削爵了?這是為何?”云璋回過頭問道,“是受他母舅牽連麼?”
云珩的面色已恢復平靜:“不是,起因與此事無關。你走了沒兩個月就是父皇五十歲千秋節。宴上他兒子說錯了話。”
“他的小世子不是向來聰慧又知分寸麼……”
“他又不止一個兒子。”云珩笑笑,“是他家庶出的長子云煬,吃完提前離了席在一邊自己玩,淑貴妃便招呼他們兄弟倆一同帶我們老六在玩,可是小世子云煒卻只顧逗云璟,完全不搭理自己的親哥哥。
”
“那小世子是覺得自己是睦王的嫡子,所以不愛跟他哥哥廝混?”云璋不屑,“小小年紀,在人前都這樣,人后不知會怎麼擠兌他這庶子哥哥。”
“當日云煬被貴妃宮里不懂事的小太監竹安給逗急了,脫口就是一句‘嫡子有什麼了不起,我父王便是庶子,可朝臣們不照樣都巴結他,依附他,覺得來日方長嘛!’,孩子嘛,平日里規矩,急了就忘了。”云珩回憶起他一本正經的稚嫩腔調頓時發笑。
然而云璋卻笑不出:“所以父皇聽到了?”
“對,父皇臉色一變,當場就沒人敢出聲了。云煬他們是在門廊里玩,所以竹安沒察覺殿里的變化,又跟他辯了幾句。”云珩一臉欣慰,“云煬倒是伶牙俐齒,跟竹安據理力爭,說,賢德才是君王之本!他憑什麼看不起我!日后若是父親登基,他怎知自己就是皇太子,就算他是,也未必能繼承皇位!”
“竹安……”云璋若有所思,“我記得他,是云璟周歲時,你親自挑給他的,才十一歲……”
“對,所以,他們窗外頭不過是小孩拌嘴罷了,沒人怪罪他們。”
孩子們的聲脆,從窗戶底下傳進來,宴上頓時一片死寂。
云煬才滿九歲,童言無忌,犯朝中大忌卻不是罪魁禍首。
云珩穩坐人群,與眾人一同望向大難臨頭的云璿。
睦王殿下臉時青時白,噗通跪地想找補,然而瑞和帝卻不想聽,輕輕抬起手掌,投過去一抹慍怒,示意他閉嘴。
云璋咋舌:“可,可云煬怎麼會知道這些……照理說,云璿做那些個勾當的時候,不是該避開孩子們麼?”
“那自然是有人悉心教導過他。
咱們睦王爺可是大忙人,孩子哪里有功夫親自教,肯定是要從翰林院請先生呀。”云珩笑笑。
“他請的先生是?”
“翰林院侍講,張學士,為人本分,略有些迂腐,但身家清白。不過云璿并不知,少師早年對張學士曾有提攜之恩。如今睦王府上的兩個兒子都是張學士的弟子。他最善‘因材施教’,三年前開始,每日去睦王府,前一日給小世子講學,后一日則是云煬,這講學的內容,自然是大有不同的。”
“……三年前……”云璋恍悟。
孩童心智未成,只教會幾句場面話很容易被識破,所以太子殿下放長線,讓先生將這些大逆不道的理論潛移默化,用云璿的種種所作所為,在云煬內心種下一顆種子,靜待時機成熟。
“不過,父皇竟因孩子一句話就狠心削他爵位?”
“云璋,父皇年歲越大,便越是多疑。”云珩手里的玉珠撞擊發出悅耳脆響,“他犯了這麼大忌諱,暴露出動搖社稷的野心,少師上表望父皇嚴懲,可第二日御書房便收到了成山的折子,眾朝臣齊齊替睦王殿下陳情,聲勢之浩大與其說請命,不如說逼宮。仿佛這朝廷,除了我與方家,皆已被我們德高望重的睦王收歸麾下,連他這個皇帝都無法動搖。”
“……連你的人也一起……”
云珩欣然點頭:“沒錯,都在替睦王殿下求恩典。也巧了,不多時便趕上你從前線傳來密報,說鎮北將軍通敵。你說,如此德高望重的皇子,加上擁兵自握的鎮北大將軍,父皇疑不疑,怕不怕?這朝中還有誰能制衡這一股積攢多年的龐大勢力?難道是我麼?”云珩笑道,“這麼多年,我一個無依無靠,沒有黨羽,任人宰割的太子麼?所以,我們的父皇,為了自己能繼續安枕,這安國公一支,自然是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