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出來的時候,胎像還不穩,特意沒走漏風聲……”
五殿愣了愣,開始掰著指頭算日子:“六月……六五四……十二,十一……去年十月?這,哥,女人懷胎要九個多月……沒錯吧?”
太子殿下點點頭。
“可,你不是一直沒碰……”云璋忽意識到自己失言,倏然咬緊牙關低下頭去,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緩了許久,才重新開口,“恭喜太子殿下。”
“是她告訴你的?說成婚之后,我并未與她行房?”云珩靠在車窗邊,從手腕上拆下饒了幾圈的玉念珠擺弄著,看夠了他的窘迫才開口。
云璋用力搖搖頭,方淳容什麼都沒說,是那一夜他自己發現的,發現她與太子成婚許久卻依然是完璧之身。
去歲小雪那日,正趕上京城落了初雪。家宴結束后,太子殿下硬要拉他去晞耀宮,說要與他把酒到天明。可他喝著喝著,眼前的太子不見了,變成了方淳容。他們太久沒見了,貴為太子妃的方淳容頭上戴的居然是一只海棠木簪,那是幾年前的夏天,他在行宮的樹上隨手用匕首替她削的,那時他們幾年見一面,可與他相關的每一樣物件,方淳容都好好的保存著。
海棠花木離枝子早已枯萎,如今這只是工匠仿制的,與當年那樹枝子一模一樣。借著酒意,他抽出了姑娘髻間的木簪,烏黑的發絲傾瀉下來,輕輕覆蓋住他的手臂和方淳容的半張臉,他抬手替她將頭發撩到背后去。
半夢半醒,他好像親吻了他的姑娘。那個自小就時不時出現在夏天里的姑娘,喜歡靜靜看他鬼畫符,陪他拿石頭擺軍陣,看他大鬧行宮的姑娘。
他始終不懂,連宮女太監都不愛搭理的野蠻皇子,這個大家閨秀怎麼會始終對他不離不棄。
“她沒騙你。孩子們早產了兩個多月。推一推,差不多是小雪的時候。”
云璋一怔:“早產?那她!”他一把抓住云珩的手,沒修剪的指甲掐進了手背生疼。
“大小都平安。”太子殿下不慌不忙掰開他的手,“恭喜啊,襄王殿下。”
五殿下瞳孔驟縮,渾身僵硬,噗通一聲仿佛要把馬車的地板跪穿:“我!我沒……我……殿下!不關她的事……是我……是我喝醉了……太子若要責罰,就……”
云珩輕輕嘆出一口氣:“緊張什麼。那晚,是我故意將你們單獨留在殿中的。”
這秘密云珩守了好久。
他在書房中發呆的時候,常常從窗子里看到紙鳶自后殿越過琉璃屋頂,飄到藍天里去。
人家家的姑娘喜歡放鳳凰啊,花蝴蝶之類,而方淳容的紙鳶上盡畫些沒頭沒腦的東西。木劍,海棠,怪石,粽子。
直到某一天,他抬頭看到一只長著蝎尾的金瓢蟲被放上高空,猛然就想起些往事。
云璋八九歲時,還獨自被扔在行宮里,每日上房揭瓦。那年冬天冷,皇爺爺大手一揮帶他們去行宮避寒,一行人走在花園水榭里一路賞美景,行至八角亭預備喝一盞茶休息片刻,卻赫然發現地上,石桌上都爬滿了密密麻麻的金色瓢蟲,巴掌大小,每一只瓢蟲都生著突兀的蝎尾。
膽子小的公主們當即驚叫,皇爺爺怒而問責,始作俑者云璋就那麼頂著一身彩墨臟污,抱著一疊畫到一半的紙張,被推到了人群正中。
看顧的嬤嬤與太監都賞了板子,云璋自然也要接受懲罰,皇爺爺罰他親自將八角亭清理干凈恢復一新,別人不準幫忙。
云珩隱約記得夜里自己偷偷去看他,想幫上一把的時候,云璋居然躺在亭子的長椅上睡得昏天黑地,渾然不覺身邊還站著個兩個小姑娘。她們身邊放了水桶,桌上丟著抹布,正湊在一起在翻看云璋那些不著邊際的畫,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笑成一團。
云珩沒看清她們是什麼人,只道有人幫他便先行離開了。如今想來,定是方淳容心軟,看不過這個備受冷落的皇子一個人收拾爛攤子,便帶著貼身丫頭去幫忙。
也對,打小方家就沒拿閨閣規矩約束過她,少師去哪里都喜歡帶上她。看膩了方正規矩的王孫公子,云璋這樣不馴的爽朗少年反而更能得她青睞吧。
怪不得……
云珩在心中捋順著重重蛛絲馬跡,怪不得指婚那日,云璋喝的爛醉還第一次對自己冷嘲熱諷,怪不得成婚的日子大家在洞房門前鬧騰的不可開交,可這向來話多的五殿下倒是沉默寡言喝悶酒,將自己喝得不省人事早早回宮……怪不得成婚了之后云璋總是有意避開晞耀宮,連成婚賀禮都是托別人送來……
所以方淳容放這些紙鳶……是在給云璋看麼?
云珩不禁一嘆。
云璋是他的弟弟,從小爹不疼娘不愛。
而方淳容是恩師的女兒。
愛而不得的苦他自己受夠了,不忍心讓他們也受著。
于是趁初雪,他邀了云璋入晞耀宮,將他灌了個半醺。
牛郎織女許久未見,果然借著酒勁便燃起了心火,眉目間像粘了扯不斷地絲線,悲喜摻半,喜是彼此安好,悲,是兩個人的故事偏偏出現了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