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樓是玉寧最紅火的酒樓,正搬遷整修,八月會重新開張,她一個久居素陽的小姑娘怎會這麼清楚?這當中定然有些算計。
正所謂無奸不商,沈如扶著箱子起身,問得不大客氣:“姑娘怎麼就奔著我這小廟來了,不如先去問問更大的繡莊布行?我這里承蒙老主顧不棄,勉強為生,不保賺的。”
“久聞沈老板手藝好,人也誠信爽快,沈氏又是玉寧老字號的繡莊,有口皆碑。”袁姑娘絲毫沒介意她的拒人千里,反倒相當坦誠,仿佛與她熟識已久。
“袁姑娘遠在素陽府,竟也認得沈某?”
“……這……”袁姑娘一愣,不由自主扭頭看了那趕車人一眼。
沈如心中一沉,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她寧愿謹慎些,也不愿為了錢而惹禍上身。尤其是這兩年,玉寧的絲織行當亂象頻出,誰知這是不是哪家競爭者有心設局。這姑娘年紀輕輕不像是有什麼城府,始作俑者必然另有其人,按兵不動才是萬全之策。
“姑娘還是不要著急下定論,玉寧的繡莊綢緞莊沒有一百也有幾十,至少貨比三家嘛。”
說完,她抬抬手示意對方自便,轉身回到廳堂。
這一晃半個多月過去,莫不是對方按捺不住回來找晦氣了?
沈如著急忙慌穿過院子,經過前廳里一張張繡繃,往大門外趕過去,幾個年紀不大的繡娘紛紛放下手里的活望向她著急匆匆的背影,更有好奇的干脆和蘭兒一起,追出門外一探究竟。
才出繡莊大門,沈如一眼便看到了當日那位袁姑娘,她正扶翠金下馬車。
再看翠金,絲帕按在臉上拭淚,這才沒一會子功夫,雙眼鼻頭都哭得通紅。
“翠金!”沈如喊她一聲,生怕她受人欺辱。
翠金聞聲抬頭,看見她竟忍不住癟了嘴,眼淚嘩啦重新涌了滿臉:“老師……老師……”她三步并兩步沖到沈如面前,抓著她的手泣不成聲,“他……他……”
“嗯?”沈如一邊將她護在身后,一邊如臨大敵抬起頭,“哭什麼,不怕,有我……”
她話音未落,整個人便僵住了。
車廂里鉆出一道修長的身影。那人著淡青素綃披風,隱隱透出里頭的銀白直裰,全身除了一只簪和一把扇再無配飾,俊雅出塵,那張臉更是叫人見之忘俗。
他輕盈地邁下馬車站定,而后遠遠望向沈如,明眸中興起一絲波瀾,轉瞬即逝,化成一抹淡笑,少年人臉上常見的青澀莽撞被歲月悄悄帶走,留下淡然沉靜,一身從容。
沈如渾身巨震,一瞬間心跳都恍惚停下,眼前隨之一黑,被哭得梨花帶雨的翠金一把攙住才堪堪站穩。
伴著身后幾個小姑娘興奮的竊竊私語,他一步步走近,對著呆若木雞的沈如拱起雙手,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沒起身。
“老師。”
“你……你……”沈如盯著他的臉,目光鎖定在那眉間一點朱砂上,心中洶涌澎湃,一句整話都說不出口,與翠金一樣,當街眼淚便落下來,“你……你怎麼……”
“阿綾哥哥!”還是蘭兒率先動了起來,小丫頭飛撲過去,被一雙臂彎穩穩接住。
阿綾站在暌違三年多的繡莊門前,熟悉又陌生。
“咳。公子?”袁姑娘跟過來提醒道,“不然進去說吧,人越來越多了……”
阿綾回頭,巷道里不知不覺多了好些人看熱鬧,多是些婦人女兒家的。
“阿婆!快出來看!”有不諳世事的女童高喊,喊得阿綾心中一陣發毛。
“老師,快進去吧……”翠金破涕為笑,抽抽搭搭催促道,“他再杵一會兒,明日全玉寧的媒人都要擠過來湊熱鬧了……”
第102章
阿綾上樓給宋映柔上了柱香,看著一旁自己一塵不染的靈牌百感交集。
“你啊!”翠金在他背后猛捶一記,邊哭邊將寫了他名字的牌位收起來,“人好好的,怎麼就不知道叫人捎個信回來呢!你知道當年我們……唉……”
“翠金姐。”阿綾轉身,無奈攤開手,“給你打,慢慢打,就是別再哭了。還指望你幫我勸勸老師呢。”
“我幫你勸啊!阿綾哥哥!”蘭兒在一旁美滋滋地牽上他一只手,“你不是被山賊給殺了麼?我阿娘她們給你燒了好多紙錢呢,這下子都白燒了……”
阿綾刮了刮她的鼻頭:“是啊,都白燒了。”
“那你到底為什麼沒死啊?”童言無忌,可阿綾卻沒有回答。
他對元寶使了個眼色,姑娘心領神會,走到蘭兒面前:“你叫蘭兒對吧?我是你阿綾哥哥的……朋友……過去沒來過玉寧,你知道,哪里有好吃,好玩的麼?”
“當然知道。”小姑娘不怕生,拍拍胸脯,“玉寧好吃的鋪子我可都認得。不過……”她臉一紅,頗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有錢,不能請你……”
元寶忍俊不禁:“錢我有啊,那就拜托你了?”
等眾人走遠,翠金替他們關上門,下樓去了。
宋映柔的靈位前只剩師徒二人,阿綾這才鄭重跪在沈如跟前,磕了個頭:“弟子不孝。”
“你……快起來吧。唉……”沈如從剛剛就一直沒出聲,她靠在椅子里長嘆一聲,淚水又忍不住從眼角滑了下去。
她急忙順了順胸口,好容易平息了情緒,扶起面這兩年前就該“身死”的徒弟:“阿綾,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