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麼一鬧會不會牽連到阿櫟?若只是把人趕回玉寧也好,繡莊的營生雖不能大富大貴,可好歹可以平安度日,阿櫟和老師應該不會怪罪他吧……
腦子里正亂成一團,冷不丁被人拍上肩頭,阿綾心頭一震,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阿綾,進……可別……亂……腳……”身后似乎傳來云璋殿下的聲音,阿綾緩緩轉頭,卻只看到對方嘴唇在動,耳朵像被人捂住了似的,話都聽不真切。
不只是云璋,還有少師和蘭少羽小蘭大人也都候在外頭,陌生的侍衛宮女們都好奇萬分地打量他,盯得人發毛。
“阿綾公子,里頭叫您了。”四喜湊近他耳邊提醒道。
阿綾猛地轉身,看到那滿堂的目光都投射到門口來,像一條條冰冷的鐵鏈要將他五花大綁,頓時腦子里一片空白。
這一步邁進去了,他還能全須全尾的出來嗎……阿綾茫然地盯著那快要及膝高的門檻,也不知是實在太冷,冷到整個人都凍住,還是內心太過懼怕,背后的云璋暗暗催促,甚至用力推了他許多下,他也沒能如愿抬起腿來。
直到殿堂正中那人也轉過身來,安安穩穩沖他笑了一笑。
輝煌的燈火落在那片熟悉的紫竹之上,云珩嘴唇微微開合,無聲地對他說:“過來啊。”
也就是這一個瞬間,殿內唯一一絲暖意流進了他的呼吸中,阿綾的身體與大腦同時恢復了知覺,他好像又能動了。
看著安然自若的云珩,阿綾深吸一口氣,暗暗平靜下來,他挺直了腰桿,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那密密麻麻的視線里。
“卑職葉書綾,叩見皇上,太后。”他垂著頭停在云珩身邊,鄭重跪了下去,端正地叩首行禮,“愿太后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前一陣子他跟著云璋聽詩經,覺得這幾句的畫面大氣磅礴躍然眼前,沒怎麼費心便記下了,如今這也勉強算是學有所用了吧……
他悄悄瞥了一眼云珩,對方恰巧也在偷瞄他,目光相碰的剎那,云珩微微翹了翹嘴角。
“嗯?”
“這……”
質疑聲此起彼伏,瑞和帝與太后同時愣了一愣。
“你是造辦處繡匠?”太后微微俯身,聲音慈祥,“抬起頭來。”
眾人皆以為進門的會是個半男不女,不登大雅之堂的妖媚貨色,畢竟云璿那廝的話先入為主,加上男人善刺繡,想一想都覺得離奇。
誰也不想跪在殿中的卻是個翩翩少年,謙卑自重,臨危不驚。
阿綾稍稍抬起頭,并未與太后平視,而是盯著太后手中的念珠。為面圣,他特地換上了月白工匠袍,全身上下除了一根簪子再無多余雕飾,可在一眾錦羅玉衣的環繞下,這樣的簡單樸素更襯得他整個人天然不俗,尤其是一雙靈氣十足的翦水秋瞳,純凈清透,在這深宮里難能可貴。
“這孩子,長得倒是周正的很……多大了?哪里人?”面對這張臉,太后說話的語氣也不自覺地柔軟了些,目光停留在他沾著幾片雪星的簪子與臉頰邊的碎發上。
阿綾朗聲道:“回太后,卑職虛歲十七,玉寧府人。”
“怪不得。”太后點點頭,目不轉睛,“玉寧自古出美人。”
瑞和帝依舊皺著眉,可盛怒中卻摻雜了些許狐疑:“就是你,近日夜夜在晞耀宮中留宿?”
“回皇上,卑職奉命行事。太子殿下有心,想親手繡個壽字送給太后。而造辦處除了卑職,繡匠們皆為女子,思及男女授受不親,故太子殿下特命卑職受此重任。”
“這……倒也是啊……”太后點點頭,望向皇帝,后者依舊沉吟著不做聲。
誰都沒注意到,云珩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動了動,門口立即有人通傳:“五殿下到!”
云璋風風火火沖進來,噗通一聲跪地:“兒臣參見父皇,皇祖母。祝皇祖母萬壽無疆!”
“這孩子,凍得臉都紅了。快起來吧……先賜座。”太后指了指皇子公主們的方向。
可云璋卻站在原地入座,轉頭道:“咦,阿綾?你怎麼在這里,不是回鄉了嗎?”
“……云璋,你認得他?”瑞和帝詫異問道。
“回父皇,認得啊,前些日子太子哥……殿下忙于政事,實在無暇顧及兒臣。念在兒臣沒有伴讀,這阿綾恰巧在晞耀宮為皇祖母趕制壽禮,又與兒臣年紀相仿,殿下便臨時吩咐他陪兒臣念書,寫功課來著。”云璋不好意思地笑笑,“兒臣才疏學淺,那些小兒科的功課實在不敢拿去煩太子哥哥,便和阿綾一起商量著做……”
“哼。鬧了半天,少師提過的伴讀就是他呀……”皇帝嗤笑一聲,聽他提起功課,面色總算是有所緩和,“難得你最近勤勉,可連一個沒讀過書的繡匠都不如,也沒什麼好自滿。”
“但兒臣習武卻強他百倍呀!若皇祖母想看,兒臣可以舞劍祝壽!”云璋躍躍欲試,逗得眾人哄笑,有人笑他永遠長不大的少年心性,也有人單單是嘲笑他粗俗不登大雅之堂罷了。
眼見著氣氛要扭轉,云璿自然不想這樣善罷甘休:“刺字便刺字吧,一個未入流的工匠,他何德何能陪皇子讀書……何況兒臣還聽說,太子不僅僅親闖刑牢救人,下元節出宮去廟會都將人帶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