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熱鬧夠了,太后才想起等在門前的云珩,趕忙招招手:“太子也快過來。”
云珩撩開下擺,帶著四喜走至近前,膝蓋才著地便聽云璿在一旁陰陽怪氣道:“說起來,還沒見過太子的賀禮呢。”
一旁云璿的貼身太監附和道:“是啊,當初我們王爺聽說太子殿下那佛像在菩提山引了火燒毀了,還為此憂心好久,生怕您來不及……”
云珩面色一凜,抬起頭,淡淡一撇那太監,對方立即往云璿身后挪了半步。
云珩認得他,此人正是兒時將他騙出行宮,丟在天碧川邊險些被人伢子拐走的那個。也只有這種自小跟在皇子身邊伺候十幾二十年的近侍才敢這樣放肆地與主子一唱一和。只要不惹出什麼滔天大禍,別人多少要賣云璿幾份面子。
大好的日子,這人偏提一嘴金露寺的事,是刻意想讓太后將自己的賀禮與小皇叔之死聯系在一起。
“放肆!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兒!自己掌嘴!”云璿大驚失色,趕忙向云珩與太后賠禮,仿佛這一切都是這奴才的無心之失,與他這個主子毫無瓜葛,“太子切勿見怪,是為兄管教下人無方,回去我定重重罰他!”
太監二話不說立即下跪自行掌嘴,原先和睦的氣氛在一串響亮的耳光聲中驟然降至冰點。
皇太后顯然被勾起了傷心事,垂眸轉動起了手中那一串碧綠的念珠。
也罷。
云珩早知道,今日這大好機會,云璿定然不會放過,也算正中他下懷。
他環視過殿內琳瑯滿目的奇珍異寶,托起自己手中這格格不入的木盒,定了定神緩緩開口:“孫兒斗膽,代小皇叔一同獻上賀禮。
”
眾人齊齊一愣,走動聲,嘆氣聲,耳光聲,交頭接耳窸窸窣窣驟停,殿內一瞬間寂靜得可怕。
明明撇清還來不及,誰也不曾想,他會主動提起已故的太后親兒。
噤若寒蟬的一屋子大大小小將目光投往同一方向,云珩坦然地抽開盒蓋,將素雅的四角宮燈取出,親自奉上。
太后一愣,顫顫巍巍伸手,隔空撫著那個壽字:“這是……是……”她一眼便認出這字跡出自誰手,老人家終是抑制不住思念,紅了眼圈。
“孫兒只能仿形,卻不能得小皇叔幾分的風骨。”云珩親自提起那燈送到太后面前,轉動起不同的繡面,綿延青山、蒼翠松柏和云中仙鶴依次劃過眼簾,“小皇叔曾與兒臣提過,說想趁您花甲之歲,畫一幅松鶴延年給您祝壽……還有這心經……”他一伸手,四喜立刻將經折取出遞上,由他轉交皇太后,“原本孫兒準備了佛像做賀禮,他親自在佛前誦經百遍,祈您福壽長寧。”
云珩自己對皇太后并沒有太深厚的情感,但本朝以仁孝治國,平日晨昏定省也只是恪守兒孫輩的規矩罷了。
可此時此刻的熱鬧中,他看著眼前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可憐女人,明明才失了親子,身為太后卻依舊要吞下心中的苦,為了彰顯皇室之“孝”與這些全無血緣的兒孫強顏歡笑。他不禁想起被自己無辜牽連殞命的小皇叔,內心愧疚有如潮涌,自然而然便有些哽咽:“皇祖母……您案前的燈舊了,換上這一盞吧。小皇叔若是在天有靈,定會保佑您年年康健,歲歲平安。
”
“好孩子,好孩子……”太后顯然是誤會了,熱淚盈眶抬起頭,親昵地拉起了他的手,“手怎麼這麼涼?剛剛皇帝不是拿了個新手爐送給哀家麼,添上碳讓太子用著吧。”
趁太后回頭,云珩睨了一眼云璿,偷雞不成蝕把米,那主仆二人正冷著臉,正對這廂的感動嗤之以鼻。
看他不痛快,云珩便痛快了。
眼見著太后未有不悅,殿內氣氛跟著和緩下來,眾人恢復說笑,有嬤嬤提了個精致的景泰藍手爐來,鏤刻的蓋子上圍鑲了一圈帝王正紫翡翠珠,裊裊香氣溢出,云珩捧上的一剎那莫名想起了阿綾。
今早讓木棉給他準備的手爐送去了麼?此刻他是不是已經坐上馬車,往南邊,往他朝思暮想的玉寧去了?那手爐有沒有包上一層布袋子?鎏金略有些惹眼,路上不會惹上什麼小賊吧……早知道應該安排個侍衛送他回去的……
“這手藝真是驚人啊。”云璿不請自來,湊近摸了摸宮燈的檀木架子,一計不成倒絲毫不氣餒,側頭問身旁的太監,“你剛剛說,太子殿下為此親自學了刺繡?”
太子,學刺繡。
殿內先是一陣寂靜,繼而嘩然。
那太監才掌完嘴,臉頰嘴角還帶著清晰可見的巴掌印兒,卻立刻陪上笑臉:“奴才也是道聽途說。下人們盛贊太子殿下仁孝來著,聽說是叫了造辦處最年輕的繡匠,日日出入晞耀宮,手把著手教的。后來那繡匠更是夜夜留宿在太子宮內,足不出戶,連造辦處都不去了……還有人打趣說咱們太子殿下總算是開了竅,學起了金屋藏嬌呢。
”
云珩一怔,敢情是在這里等著他呢。
什麼手把著手,夜夜留宿,金屋藏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