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在喉嚨灼燒的火,漸漸蔓延到胸口去,阿綾腹中驟然開始絞痛,像那團火順著血流引燃了他的五臟六腑。他緊緊抓著云珩的手,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這湯被人下了毒,還是猛毒,片刻就要毒發。
他瞥了一眼云珩的湯碗,不確定剛剛他喝下了多少……
木棉很快拿了水來,可胸口的痛讓他四肢脫力發麻,連杯子都捧不住。云珩端著水送到他嘴邊:“阿綾,我知道痛,你忍一忍,快些喝下去。”
那水入口帶咸,是加了鹽的,難以下咽,可他還是盡力吞咽。
他就這樣意識模糊地被灌了許久,一杯又一杯。
“馬上就好,阿綾,你聽話,不要停,得再喝一壺才行……”
好難喝。
口中咸澀,胸中劇痛,胃腸漲到快要炸裂開。
阿綾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嘴巴有些不聽使喚,鹽水從口中不斷溢出,又被擦干凈,余光里,云珩的臉好模糊。
眼前的人影晃來晃去,天旋地轉中,他發僵的嘴巴被捏開,有兩根手指伸進來,開始狠狠按壓他的舌根,讓他抑制不住作嘔。
“阿綾,不要忍著,全都吐出來。”云珩的聲音就在耳邊,“不要怕,你才剛剛吃下去,絕對不會有事的。”
一陣又一陣的翻江倒海,不知過了多久,阿綾渾身被冷汗浸透,近乎虛脫地靠在云珩懷中,覺得自己連心肝脾肺腎都要一并吐出來了,他努力讓自己的意識不要飄遠,用盡全力從腫起的喉嚨里擠出一句話:“云珩……”
“我在,我在呢……”
他閉著眼睛,氣若游絲,幾乎是一字一歇:“那湯……你也喝了……”
*
云珩一愣……他并不餓,只淺嘗了兩口,險些忘記了……
木棉掏出兩顆黑色藥丸,給他們一人塞了一顆進去,而后替阿綾摸了摸脈象。
“怎麼樣?”
木棉點頭的一瞬,云珩終于松了口氣,這才覺察到喉中與胸中隱隱的疼痛:“你替我抱他一會兒……我去……咳……我去喝些水。”
云珩一邊替自己催吐,一邊后怕到全身發抖。
下到澄澈鮮湯中無色無味,看樣子是特別調制過的毒物,還好熊毅心思細……阿綾喝了整整一碗……如若發現的再晚一些……
他抱著意識模糊,渾身癱軟的阿綾等回了熊毅,侍衛臉上帶了一道血痕,手里拖著一具血浸的尸身,正是方才那替他們盛湯的小道士,身后束著道士冠的廚子戰戰兢兢跪了下去。
“主子……”熊毅單膝跪在他面前,“已經查問過了,他并非這廟中道人,今日后廚也沒有這道湯。”
云珩朝門口凜凜一望,盯著他身后的一串血腳印:“怎麼死的……”
“他見不敵,又跑不掉,自己撞上了我的刀,喉嚨被扎透了……”
“你留下繼續查,盡量不要驚動百姓。”阿綾還昏著,云珩摸了摸他開始發燙的額頭,暫且無暇顧及其他,轉頭問道:“車備好了麼,太醫宣了麼?”
木棉點點頭,比劃一陣,告訴他熊毅前腳追出去,后腳就有人騎快馬宣了太醫去晞曜宮等候,另有人備好了車架,已經停在這外頭。
“多虧殿下機警。這毒尚且未入肺腑血液便被吐出,又及時服下炭丸,應當是無大礙,只要按時服下幾貼解毒湯劑便可清除余毒。”
晞曜宮寢殿,太醫寫下藥方交給木棉,又轉身拜一拜云珩,“殿下,您中毒雖淺,但也不可掉以輕心,這毒猛烈,傷喉傷胃,除了藥浴,請務必要跟阿綾公子一同按時服藥,另需飲食清淡多歇息。
”
“好,辛苦您了……”云珩立在床頭,阿綾睡著后,痛苦的神色已不見,又恢復了那副天塌了也不能擾我清夢的松弛,“木棉,替我送劉太醫吧。”
一陣忙亂過后,殿內終于又恢復了寂靜。
四喜帶人將浴桶抬到了屏風后,一桶一桶的熱水灌進去,又將剛剛配好的藥包丟進了水中。
“殿下,藥浴備好了,先沐浴更衣吧……太醫說要抓緊時間泡一泡,水刻意弄得燙了些,藥效好,也好發汗……”四喜低聲道。
一行人從宮外回來,眾人又是診病又是替阿綾擦洗,太子殿下此刻仍然穿著袖口沾了血和污穢的衣袍,神色黯然地注視著床榻中,好不狼狽。
見他并無反應,四喜略一遲疑,貓腰低頭走上前,輕手輕腳替殿下解開披風玉扣,和阿綾那身被扒下的衣袍一道塞給了門外頭的宮女,打發她們拿下去漿洗,而后又回到太子身邊,替他解中衣:“殿下,皇上那邊得了消息,聽說您無礙,叫您明兒一早去一趟御書房。”
云珩緩緩轉過頭,眼角卻還撇著那個昏睡過去的人:“四喜,造辦處無品階的匠人,領多少月俸?”
見他總算開口,小太監也松了口氣,跟著主子緩步走到浴桶旁,扶他泡進熱水中,備好干凈衣衫,而后拿起一旁的玉錘,輕輕敲打那片露出水面的肩背,低聲答道:“同是無品階,也得看年限的。像阿綾公子這樣新的,該是最低一檔,不算主子們的打賞,一年大概四十兩出頭吧。”
“四十兩……”云珩笑了笑,抬手摩挲起腕上那顆小小的豆莢,“四喜,這平安豆好貴,要二十兩銀子……好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