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眼睛能睜開時,太子殿下已取下雕花龍門架上的玄色披風替他披在了身上,嘴角還帶著淺淺的揶揄:“……先穿這個吧。”
京城的秋不比玉寧,涼爽太甚。阿綾雖不滿被嘲笑,卻還是乖乖系上披風玉扣。
“……嚇到你了吧……”太子殿下低頭問到。
阿綾一愣,感受到對方遮遮掩掩的不安,他大大方方看過去:“沒有。噩夢嘛,誰都發過,我小時候也常常夢魘,但是,”阿綾與他四目相對,坦誠一笑,“一覺醒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他如愿看到微蹙的眉漸漸舒展開,像清風拂過柳葉,那些徨然從云珩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貫的淡定,甚至還有一絲倦怠。
興許是沒睡好,太子殿下今日難掩疲憊,近看尤甚,瞳中無神,眼尾布著細細血絲,眼底發紅。阿綾看慣了他體面的樣子一時有些別扭,干脆拽著他來到桌前,打開錦盒。
云珩低頭,目光一頓,手指隔空撫過護領那一片細密的刺繡,而后捏著肩線提起整件藤紫道袍,袖口與袍擺底部織入的金絲線讓緞面流光飛舞:“這……是不是有些太艷……”
阿綾一愣,頓時有些許沮喪:“是麼……我覺得剛剛好……殿下若是不喜歡,我可以……”
“沒有,喜歡。”云珩當即寬衣解帶,三下五除二披換上了新衣,“只是我甚少穿織金……也不知合不合適……”
阿綾默默打量著面前衣冠楚楚的太子,肩平,領伏,腰窄,袍擺底下留了一寸高度,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好妥帖,連寬袖堆在肘上的褶皺都與自己設想中一模一樣。
“好看。”他胸有成竹一笑,拿過長案鏡前那條绦帶捧起,不想半天沒人接過。
云珩沒有反應,只是微微張開手臂站在原地。阿綾無奈一笑,又站回到他面前,伸手將绦帶從他腰后繞過,太子這是被人伺候慣了……
只是……這動作幾乎讓他把人抱進了懷里,頗有點不敬的意思,也不知平日里那些宮女都是怎麼做的……
阿綾低著頭側著臉,心無旁騖盯著手中的雕花帶頭系好。
那雙手放開的時候,云珩心中竟生出些不舍,這念頭將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好看。”阿綾那雙靈動清澈的眸子,笑起來顧盼神飛,像是能融人的一汪泉,只是他本人毫無自覺,口中還念念有詞,“該讓阿櫟來看一眼的,紫氣東來,哪里就不氣派了。”
心思單純的小繡匠沉溺于杰作中,云珩被他拽著胳膊左半圈,右半圈的轉,一邊喜歡看到阿綾這樣志得意滿的笑,一邊又自嘲心底那幾分齷齪的肖想。
“紫氣東來?”
“對啊,不是說紫云聚集是吉兆,我特地叫阿櫟織了如意團云,沾個好意頭嘛。”阿綾撫平他肩上的褶皺。
“殿下。東西取回來了。”四喜的聲音驟然從背后傳來。
阿綾沒注意他是何時杵在了寢殿門外頭,趕忙收起得意忘形,退到云珩身側。
云珩招一招手,窄長的檀木盒子便送到了眼前,可他卻沒有接,直接對阿綾挑挑下巴:“打開看看。”
“我?”阿綾一愣,指了指自己,得到再次首肯,才疑惑地接過沉甸甸的小盒,一手抽開了木蓋。
黑色絨布上,一只別致的白玉簪緩緩露出真容,只是這玉色不大常見,簪尾到簪身都是純白,可簪頭卻漸漸從白過渡到紅褐色,像是熬到濃稠的紅糖漿,微微透亮。
云珩伸手取出那根簪,捏在手中轉了轉,瑩潤細膩,純凈無暇:“這糖料不錯,記得賞。”
“是。”四喜緩緩倒退出去。
阿綾看清了簪頭的雕飾,那糖紅的部分被琢刻出了一只惟妙惟肖的秋柿子,不過一顆栗子大小,別致卻不惹眼。
柿子是秋日的顏色,萬物開始凋零,這紅火的碩果是不可多得的暖意。
“蛟龍簪你在宮里不能亂帶……”云珩抬手,拔下他原本戴的樸素木簪,將這顆小柿子徐徐送入他的發髻中,“但這個可以,怎麼說來著,沾個好意頭嘛。”太子殿下有樣學樣,“柿柿如意。”
“這是特意送……賞給我的?”阿綾慌忙改口。
“對,送給你的。”云珩的手從他頭頂收回,“喜歡嗎?”
“嗯……”阿綾受寵若驚,呆呆點頭,正猶豫著要不要謝恩,對方卻忽然掩口打了個哈欠,濕潤的淚光在那雙眼睛里轉了一圈,阿綾見他實在困倦,開口勸道,“不然,睡一會兒?”
看樣子是真的困了,云珩新衣都沒脫,懶洋洋倒進了床榻里,才沾到枕頭便閉上了眼睛。
阿綾剛提步要走又被他叫住,轉頭見他用力將雙眼撐開一條縫:“阿綾,過來。”
“好……”他即刻返回床前,像守夜做更的宮女一般盤膝坐在地上。
“……坐地上干嘛。”云珩拍了拍床頭。
這不合規矩。
可阿綾還是順他的意,反正他們不合規矩也不只一兩次了。
見云珩皺著眉用力揉搓眼角,他忍不住擋開了那只手,替他輕壓印堂:“殿下,眼睛疼麼?”
“不疼,酸。”
“要不要宣太醫……”阿綾對于眼疾格外介懷,“病癥最忌諱拖延……”
“不用,這兩夜抄經熬太久罷了……”云珩仿佛喃喃自語,沒半刻便不出聲了,一只手還搭在阿綾按在床沿的手背上,呼吸漸漸放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