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還是個不及弱冠的少年,穿衣也甚少忌諱,簡直是白瞎了得天獨厚的地位與那身好皮囊。
太子殿下雖少表喜惡,卻也不是毫無頭緒,他似乎偏愛紫玉蘭,阿綾曾見過他穿玉蘭比甲,绦帶玉扣,宮里羊皮燈罩也都是紫玉蘭……那就紫色好了,恰恰也是只有主子們才能穿戴的顏色。
左右也不著急,手頭這些不滿意,就讓阿櫟織一匹新的……
結果自他開口,阿櫟借口*多,磨磨蹭蹭了半個多月才織完他指定的布料,藤蘿色的如意團云紋提花緞,春秋可以單穿,冬日里只要不頂風雪,外頭套上加絨披風也足以。
早在阿櫟拖泥帶水織緞子的時候,阿綾就繡好了一條護領,三指寬的鴉青織銀緞,細細繡滿槿紫竹紋。
他將新尺寸工整謄在紙上,與衣料、護領一同交由裁縫,不過三日,一身大袖道袍便完工。
阿綾將袍子在窗前展開,黑護領貼縫在白色交領外側,陽光落在比發絲還要細上幾分的紫繡線上,狹長葉片的光彩斂而不放。
“給太子的衣裳,你不繡龍好歹也繡只麒麟啊,這一點都不威風……”阿櫟湊過來煞有介事地評論道,“至少,這兩肩上,再盤個蟒紋也好……而且你干嘛叫我織如意團云紋,前一陣子睦王要了一身寶藍燕居袍,兩肩繡了這——麼大的柿蒂麒麟紋,跨了半條胳膊去,領袪都是金線繡的云蟒,真是好大的氣派!”
他說的睦王正是云珩的長兄,皇長子云璿,前不久才要他們趕制冬衣來著,那雙鵝冠紅的蟠龍靴還安排給了阿綾繡。
對于云璿,十年前的匆匆一面并未留下任何好感,阿綾只依稀記得他面向里帶著些狡詭,看人的眼神也瘆得慌,叫他不愿靠近,與云珩半分不似兄弟。
阿綾將道袍仔細疊入錦盒中,任阿櫟在耳邊絮絮叨叨,不置可否。
雖與權勢富貴無瓜葛,可紫竹在貧瘠惡劣中亦能生長,虛懷有節,不易彎折,常比喻品格高潔的謙謙君子,與云珩再相配不過。
趁正午用飯的閑暇,他捧著錦盒走了約莫一盞茶,找到御茶房。
見他一身沒有品階的月白工匠袍子,值守的侍衛將他攔在門外:“什麼人?找誰的?”
阿綾頷首,一手取下腰牌給對方遞過去查驗:“卑職御用造辦處的繡匠葉書綾,敢問,忍冬姑姑在嗎?”
“御茶房重地,不得擅入。你就在此候著吧。”侍衛將腰牌交還給他,轉身進門。
不多時,一位比木棉年輕些的宮女來到阿綾面前,竟還當著侍衛的面對他行了個萬福禮。
“見過忍冬姑姑。在下造辦處葉書綾,叫我阿綾就好。”他趕忙還禮,將錦盒遞上,“這是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吩咐下來的冬衣,里頭是中衣、道袍和披風。四喜公公交代說,若是有事可以托付給您,我不方便在宮中隨意走動,還煩請姑姑走一趟,給太子殿下送過去試試?”
忍冬一愣,低頭掃一眼錦盒,卻沒伸手接。
“倒也不急,姑姑先忙,看您什麼時候方便,我什麼時候再送過來就是。”阿綾聽說御茶房從早到晚都忙得腳不沾地,他無意叫人為難,反正現在還早,大不了晚些下值就是了。
“……那要不……阿綾公子還是十日后再送來吧……”忍冬松了口氣。
這回答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一個宮女忙碌至此嗎?
阿綾怔怔問:“十日?這……不然,您受累去問問四喜公公?試穿過了說不準還有哪里要改動,一來一回怕耽擱了殿下穿用……”
忍冬四下環顧,將他拽到一旁,壓低聲音:“可我如今也見不到四喜公公,他正陪太子殿下禁足呢,十日后才滿一個月。”
“禁足?被……”還能被誰,這宮里能禁太子足的只能是皇上……可是……為什麼?雖有僭越之嫌,阿綾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姑姑可知緣由?”
“具體還不清楚……只知是半個多月前,貴妃娘娘險些小產折騰了一整晚,圣上陪到天亮,太子殿下也在門前跪了一夜。那晚之后,他便被圣上禁足了……”
跪了一夜?娘娘險些小產,跟太子有何關系?既然保住了龍胎,為何還要禁足?
他當下一肚子的疑問,可忍冬只是一介宮女,不見得事事都知道,哪怕知道了,也不一定敢說,所以追問無益。
“那,這衣裳我還是先拿回去,十日后再來叨擾姑姑。”阿綾就此作罷,又將錦盒原樣捧了回去。
“唉聲嘆氣做什麼。誒?這怎麼又給拿回來了?太子殿下不滿意啊?我就說吧!太素了!”阿櫟茶足飯飽,靠在他的繡架旁消食,隨手拿翻了翻他給小主們繡好的手爐套子。
阿綾稍作猶豫,低聲嘆道:“不是。送不進去,太子殿下被禁足了,如今晞耀宮無人可出入。”
“哈?禁足?”阿櫟傻愣愣地喊出了聲,阿綾甚至來不及捂住他的大嘴巴。
喊聲驚動了不遠處的孔甯,他立馬放下了手中的金絲鉗扭頭看過來,目光與從前不大一樣了,有些畏畏縮縮。
阿綾抬眼一暼,不想竟把人給看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