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綾茫然環顧四下,寢殿所有的宮女們都如常般低眉順眼,專心致志做自己的差事,木棉將桌上記錄著尺寸的宣紙遞給阿綾,讓他收好。
一切都太快了,蜻蜓點水般的觸感還殘留著,柔軟,潮濕,溫熱,落在嘴邊,也點出心間一圈一圈漣漪。阿綾不禁用食指的指背碰了碰下唇,用力甩一甩頭。
眾人皆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難不成真的是自己發了白日夢,出了幻覺?腦筋這樣昏沉,是不是中暑了?
“走吧,我叫四喜送你回去。”太子殿下若無其事,轉身便走。
阿綾頭重腳輕跟在他身后,待回過神,已被親送到殿門前。
這次該沒人攔他出去了。
他深深呼吸,躬身行禮告別,順帶讓混亂的心緒平復下來。
再度起身時,他忽然注意到了云珩的頭頂。
“怎麼?”云珩詫異地看著他,馬尾根處那只白玉鏤空小冠中,原本要贈與他的那根蛟龍簪橫穿而過。
“沒,沒怎麼……”阿綾默默盯著那玉簪,前日云珩明明說過,有人問起,就說這是當年謝禮……所以,只是句說辭,并不是真的要贈與他嗎?也對,這簪子就算贈他,也是不敢插戴的,他用普通的銀簪木簪就夠了,白玉還是要配溫潤如玉的君子才合適。
于是他只搖搖頭,什麼都沒提:“卑職告退。”
四喜將阿綾送至造辦處院門外:“那奴才就先回去復命了。阿綾公子以后若是遇到什麼為難的事,可以去御茶坊找個叫忍冬的宮女帶話給奴才,她每日辰時上職,酉時下職。”
“勞煩四喜公公了。”阿綾拱拱手,“我一個人進去就好。
”
*
云珩撂下手中的折子,小半個時辰過去了,他一句話都看不進去,只能隨意挑些毫無意義的請安折子批復。
木棉適時端了茶進來,輕放在桌角,云珩懊惱地將凌亂的折子山一推,埋頭伏在桌上,默默喊了一句:“……姐姐……”
木棉一驚,眼睛眨的飛快,趕忙湊過去摸了摸他額頭。
她長云珩六歲,自小看著他長大,怕是有七八年沒聽到太子殿下稱她一聲姐姐了。
“你剛剛看到了麼,他是不是……舍不得這玉簪了?”云珩一把從頭上拔下那根白玉蛟龍,“是失望了,還是在怪我出爾反爾?可我昨日想了想,在這宮里頭終究與他在玉寧時不同,他的確不能戴龍簪鳳,萬一落了有心人口實便不好了。嘖,原本是想今日告訴他的,可方才心里一亂,我就給忘了……”
主子面前不該失去分寸,可木棉看著他一臉懊喪,還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她怎麼也想不到,他們年少老成,油鹽不進的太子殿下,竟會為了這麼個人找回幾分少年心性。
自先皇后離世,太子就沒做過一日孩童,不敢天真,更不能莽撞,坐臥行走無一刻不如履薄冰。
她拍拍太子的肩,讓他抬起頭來,雙手在半空里比比劃劃。
云珩看著看著,茅塞頓開,而后興致罕見地高昂起來。
他點點頭,挽起右手的袖口,語氣帶上一絲歡快:“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那,替我磨墨吧,要……紅糖色。對了,叫人把我的印石也取來吧。”
云珩盯著窗外的秋色,思忖著落下筆。
云珩:……夭壽…以前怎麼沒覺得量尺寸這麼刺激……
第32章
“阿綾!你怎麼才回來!”五日不見,他甫一邁進造辦處大門,便迎面被阿櫟熊抱個滿懷。看樣子是嚇壞了,阿櫟對著他又拍又錘,“你嚇死我了!”
被一拳頭打在右肩胛,阿綾疼得渾身一哆嗦:“嘶……好疼……我傷還沒好呢……”
“啊?!哪里?”對方即刻縮回手去,“刑部的人對你用刑了嗎!傷在哪里?嚴不嚴重?”還不等他回答,阿櫟迫不及待將滿心的疑問一股腦傾倒出來,“可,他們怎麼又把你放了?孔甯被罰了半年俸你知道嗎,他還跑來問我你是太子什麼人……你真的認得太子殿下?什麼時候的事啊?我日日都與你在一起怎麼不知道呢!那根簪子到底是誰……”
“噓……別亂說話。”那麼多雙眼睛看著,阿綾急忙捂了他聒噪的嘴,搖搖頭低聲道,“下了值回去我再跟你細說……”
“哦……”阿櫟吐了吐舌頭,看著他的臉忍不住嘟噥一句,“你這是下了趟獄還是去喝了頓酒啊,這氣色比我都好……”
……興許是這幾日補品吃多了吧,安神湯藥,蟲草雞湯,燕窩阿膠,木棉從早到晚一碗一盤地給他喂下去,也不知胖了沒有。
阿綾徑自轉身坐回窗前的繡繃旁,掐了掐自己的腰,好像也沒胖……那麼些個好東西下肚,一定是長個了。
他托著腮盯著窗子外那落了一地紫的老木發起了怔,想著想著,一顆心又莫名慌了起來,氣血一個勁往臉上涌。
為什麼會……忽然……親過來呢……
他實在搞不懂方才云珩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耳邊金錘叮咚敲打,機杼唧唧作響,叫人更加心煩意亂。他干脆躲進安靜的庫房,順帶可以翻看那一匹匹綾羅綢緞存貨,卻看來看去也沒找到個令人眼前一亮的式樣。
云珩只說要裁新衣,也沒具體說想要什麼樣式……仔細想來,那人雖貴為太子,平日里的穿著卻多是類似深青黛紫的單色,紋樣也簡潔樸素,連玉寧知府家的兒子穿得都比他花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