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要繡什麼了。”
中秋那日,阿綾不負眾望,以一卷長逾兩尺的繡畫《天碧川河燈》一舉奪魁,十五歲的年紀便坐上了一等繡匠的位子。
“最近沒怎麼睡吧。”老繡匠拍了拍他的肩,“眼底下烏青的。哎,年輕也要愛惜身子。”
吳和洲宣告結果時,反復強調他是織造局史上最年輕的一等繡匠,那副繡畫也拿上好的綾裱起,擺在了織造局最顯眼的前廳里。
可沒想到這位置才坐了三個多月,他便要準備收拾收拾離開。
進京>_<
第24章
年末趕上宮里的御用造辦處來織造局挑人,一織一繡,手藝需得頂尖,但年歲不得超過三十。進了宮給御前辦事,雖沒有品級但也算是個未入流的官職了,自然需得年富力強,厚祿可不養閑人。
吳大人召集了所有符合條件的一等匠人,年歲一卡,統共也沒幾人。
織院里,阿櫟靠罕有的妝花技藝入選。
繡院這邊,除阿綾外的兩個繡娘皆已成家,生兒育女。她們寧愿月銀少些,也想留在家人身邊,不愿背井離鄉。
“那我去吧……”阿綾見吳大人為難,主動送上門去。
他只身一人無牽無掛,天大地大水闊山高,有機會出去見見世面實屬難得。
他不知入宮謀職算不算是有出息,算不算是圓了阿娘的期望,但眼下他的確想找個地方躲一躲。
前不久,他才剛剛坐上一等繡匠的位子,蠶絲商顧老板就得了消息,立馬擺了桌酒宴,請沈如上門一敘。
沈如心中有數,將阿櫟和阿綾帶在身邊一同赴宴,果不其然,顧老板明面上打著告謝多年關照的幌子,實則帶了小女兒作陪,意在讓她與阿綾見上一見。
席間顧老板三番五次叫女兒給客人斟酒布菜,好好的一個富家大小姐從頭至尾沒怎麼動過筷子,阿綾也不落忍,連連婉拒:“我自己來。”
“阿娘,你帶阿綾來就是了,干嘛拖上我……你看那顧小姐,恨不能直接坐在阿綾身邊不走了……”阿櫟嘀咕抱怨。
“閉嘴,吃你的飯。”沈如頗有些不自在,眼見著這顧小姐少女芳心大動,可阿綾客客氣氣,不解風情似的,不知是不是因為開竅晚,鬧得氣氛有些尷尬。
回到繡莊,顧老板開始三天兩頭相邀再聚,甚至親自登門,旁敲側擊兩個孩子的婚事。
“阿綾才十五,好歹等明年再說。”沈如反復推脫。
“虛歲都十六了啊,他不是秋天生的嗎,也不算早了。如若你想再留一留他,那我們先把親事訂下嘛。”顧老板毫不氣餒,似乎認定了這個準女婿,“如今行里都傳遍了,誰人不知沈老板教出了玉寧最年輕的一等繡匠,我怕明年你這門檻都要被踏破啊……”
“這……到時候也看他自己的意思,和哪個看對了眼我也懶得管……”沈如訕笑。
“沈老板這麼想可不對啊,婚娶之事,誰人不是父母之命啊。阿綾沒有親人,算是您半個兒子,沈老板與我家門當戶對知根知底,在玉寧可謂強強聯合,再合適沒有,至于兩個娃娃,多看看不就看對眼了……”
顧老板帶著十二萬分誠意,鬧得沈如焦頭爛額,私下里也催問過幾次:“阿綾,你對那顧小姐,當真……”
他搖搖頭,深深一拜:“老師,我對顧小姐并無那份心思。此時辜負她一番錯愛,總比辜負她一輩子強。
”
“多大你才,怎麼就一輩子了……真是……我回絕他就是了。”沈如忙扶起他。
眼下,能去京城似乎是給了他個解脫,離開玉寧,過些年那些人自然也會將他淡忘。顧小姐定能覓到真正的意中人,自己也不必虧欠別人什麼。聽說,御前做事,月銀雖說只是與織造局持平,但時不時有主子們額外的犒賞,若是此行能攢下些銀兩,沈如便可如愿辦一所繡學,不再勞神動骨跑進跑出地看貨做生意,而是安安心心帶學生了。
吳大人的折子遞上去,上頭還算體恤,叫他們倆年后啟程進京。
大年初一,沈如照例封了個紅包給阿綾。
他伸手接過,掂量著分量不對。解開一看,里頭都是碎銀子,少說十幾兩。
“老師……這太多了……”他隨手取出兩塊,將剩下的悉數歸還,“壓歲壓祟,意頭到了就好嘛。”
沈如卻執意叫他收著。
“阿綾,今年秋天就十六了吧?男孩子到了十六啊,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人了,可以娶妻生子,再不歸誰管,自己做自己的主。所以,這是最后一年給你封壓歲錢了。”她摸了摸阿綾的發頂,“ 這些銀子也不只是壓歲。眼見著你們都要離開家了,有句話叫窮家富路,你和阿櫟兩人這一路,我也幫襯不上什麼,只能給你們點銀子傍身。他雖比你年長,心性卻總也長不大,比起你來更叫人不放心。”沈如笑著直搖頭,嘆了口氣,“入了宮,你得替沈嬢嬢看好他,不要叫他得罪人,也別讓他闖了禍啊。”
……
“沈嬢嬢……”他許久沒這樣叫沈如,心里竟有些舍不得了。
雖說他孑然一身,可就像兒時那個神算子說的,他命中注定有貴人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