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他稍稍太高了聲音,“太子殿下?可是覺得……有何不妥?”
“啊,怎麼會。吳大人辦事向來周到。”不知為何,太子目不轉睛盯著窗外,問話的時候也不看他,“繡院結果何時出?”
“最晚,等到明早辰時。”
“知道了。吳大人不必拘束,我今日不辦差。您去忙,不要為我誤了正事。”太子走到窗前,沐到光里,倏地淺淺一笑。
不知是不是錯覺,吳和洲忽而發覺,殿下身上那股生人勿進的冰冷和距離敢仿佛被秋日的光化開了些,甚至讓人覺得嘴角的笑意發自真心,連眼神都變得清淺,和那民間些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也不差什麼。
“是,那下官先告退……”
太子殿下得空“路過”。
第21章
云珩陪父皇在行宮呆了月余,直到前些日子天氣徹底涼下來,才恭送圣駕一行回宮。
既來到玉寧,他刻意晚走了兩日,借口要去玉寧府走走,說想體察民情,今日一早便帶上了四喜一路打探到沈氏繡莊所在。
他微服進店,隨手買了幾匹最昂貴的妝花緞,卻未能如愿見到故人。費心與繡娘們套過話才知道,阿綾此刻不在繡莊,昨日便跑去織造局參加納新甄選了。
他原本是為了私事而來,不想還是要正兒八經出現在織造局。
待終于打發了新任的制造監督吳和洲,云珩這才得空好好看看那位坐在角落的小恩公。雖說離的遠,可他還是一眼便從一大群姑娘里找見了他。
不知是不是富庶水鄉養人,這里不分男女,人人身上都隱隱有一股靈動嫽俏的調調。
暌違三年,阿綾蛻去了大半稚嫩的模樣,輪廓日漸清晰,已然出落成個異常俊美的少年。
云珩不愿驚擾了旁人,沒出屋,干脆拖了張椅子,手肘撐著窗沿,邊曬太陽,邊飲一口馥郁純濃的鐵觀音,讓唇齒間徘徊起一股蘭花香。
隔著茶湯氤氳,阿綾在裊裊霧氣中低垂著眉目,不知在思索些什麼,眼中閃爍著柔和而溫軟的光華,輔著那一粒淺淡的觀音痣,倒真叫人看出一絲超然慈悲的仙佛之相,神似他無事玉牌上那尊美貌的觀音。
“殿下。”四喜驟然開口,擾了他難得的愜意。
云珩忍不住皺了皺眉:“嗯?”
“今日晚膳在哪兒用?”四喜低著頭。
“晚膳?”他抬頭看了看天色,一個多時辰就這麼不知不覺被他盯過去了,還以為刺繡無趣呢。
“等等吧,我還不餓。”
“是。”
窗外陸陸續續有人離開座位,將完成的繡品上交評判,再轉身進了排屋等候。
待到傍晚,院中人退的七七八八,那些繡繃也跟著撤掉,變得空蕩蕩,只零星幾人還在埋頭苦作,阿綾就是其中一個。
云珩叫四喜從外頭館子隨意置辦了一桌菜提了回來,客客氣氣邀吳大人作陪。
不想吳和洲也有些心不在焉,頻頻往窗外望過去。
“吳大人?可是這飯菜不合胃口?”
“啊,殿下,容下官失禮……請稍待片刻。”接著,吳和洲叫來了下人,吩咐道,“還是照例,找個機靈點的替他守夜,再加兩盞燈。點心和參茶都備好,他若真支撐不住,趕緊灌幾口。”
來人也不多問,一頷首,轉身便退走。
云珩屬實好奇:“是哪個得吳大人如此青眼?”
吳和洲嘆了口氣:“回稟太子,倒也不是心有偏頗,只是,下官憂心出事罷了。”吳大人隔窗指了指院子西北角,“那個孩子昨夜就生生熬著沒睡,也沒吃東西,只喝了幾口茶水,下官是怕他力不能支,累出個好歹……”
“不吃不睡?兩日了?”云珩一愣,擱下了筷子。
“是……”吳和洲一張臉擰成苦瓜,“哎呀真是年輕氣盛過了頭,屬他膽子壯……”
入夜,院落只剩那一架繡繃。
除了阿綾,所有人都已完成繡作,進排屋歇息了。
吳和洲親自替他點了盞燈,站在卷繃前。
好奇心重些的姑娘們交了繡品沒事做,索性也不聲不響在阿綾身后圍出個半圓,彼此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阿綾充耳不聞,安安穩穩捏著一根細小金針,神游繡布間。
云珩算是看明白了,不繡完,這人別說休息了,眼都不會抬。他嘆了口氣,邁出門檻,在月色里走向那被燈燭照得透亮的一角。
靠近阿綾,他適時抬起一只手,制止吳和洲對他行禮。
掃了一眼茶盤,他伸手取了一塊去火氣的綠豆糕,一掰兩半,眾目睽睽之下,微微一傾身,遞到阿綾嘴邊:“張嘴。”
果不其然,那人聞聲未加思索便吃下去,根本不關心身旁都站了些誰,誰喂的,吃下肚的是什麼。
那幾顆整齊的牙齒輕輕劃過指腹,云珩搖搖頭忍不住笑了,隨手將剩下半塊自己吃掉,一轉身正對上吳和洲那雙快要瞪脫了窗的眼珠子。
太子殿下鎮定自若,指一指屋子,裝作不察覺周遭的躁動,就這樣漫不經心地踱了回去,留下一眾人瞠目結舌。
這南邊的綠豆糕和京里不一樣,加了糯米和油,少幾分綠豆原本的甘甜松香,卻軟糯柔韌有嚼勁,就像這里的人,看似柔弱,骨子里卻執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