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沈嬢嬢還有個阿櫟要養活,他又哪里來的厚臉皮看阿櫟忙前忙后,自己卻恬不知恥地去上學塾。
如今沈嬢嬢年紀也不小了,雖說繡莊經營的有聲有色,可供一個人讀書都勉強,根本不可能負擔兩個人,何況她上頭還有個年事已高的老母親要贍養。
阿娘從小便教導他,沈嬢嬢對他們母子有恩,他來是要連阿娘的份一起償還恩情的,怎麼能添這樣的亂。
“阿綾我問你,你是真心喜愛刺繡,還是怕讀書花費太多?”沈如還有些猶豫。
兩者皆有,所以他只答前半句,也不算違心:“阿綾是真心喜愛刺繡。沈嬢嬢您不是夸過我嗎,說我天賦罕有。”阿綾從懷里掏出一方藕荷色素緞,上頭是未完成的繡像。
興許是太久沒見過愛徒,沈如的眼眶刷地紅了,顫抖著接過那比畫像還要精細的繡像:“這,這是你繡的?”
阿綾點點頭。
他當初最喜歡阿娘刺繡時的樣子,專注,且還流露出一絲沉迷,眼中光芒閃爍,仿佛只有拿起針的時候,她才是快樂的。
沈如的手指輕輕拂過繡像里宋映柔的臉龐,藏不住滿眼的憐惜:“這些年,都是誰教你刺繡的?我記得你當初離開時,也只能繡出些簡單的小圖罷了……”
“也沒有誰。不過我常常去玉寧織造局,算是偷師吧。回去之后,沒事便自己找塊料子試一試,時間久了,也能學些皮毛。只是,若想更進一步,還需要您的調教。”
“看……看會的?”沈如搖搖頭,“罷了罷了,我收你。你這孩子,跟你阿娘一樣,怕是天生就要做這一行的。
也好,你和阿櫟作伴,相互幫襯著,日后這家繡莊給你們,我也放心。”
說完,她接過那杯已半溫的茶水,仰頭喝下。
阿綾在她腳邊磕了個頭:“弟子葉書綾,見過老師。”
條件不允許,只能放棄讀書,專心搞事業。
第19章
先帝駕崩轉年開春,改元為“瑞和”。
星霜荏苒不過三年,阿綾的手藝卻已叫繡莊所有繡娘望塵莫及。
這日阿綾租了輛馬車,獨自來取沈如先前定好的蠶絲線。
“我叫伙計去后頭給你拿了,你坐一坐,坐一坐。”顧老板一邊安排人給他上茶,一邊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著他,“小公子,面生啊……”
這顧老板在玉寧也是個有頭有臉的蠶絲商,早年還只是與玉寧大大小小的繡莊布行合作,這兩年混出些名堂,開始為織造局穩定供貨。
葉靜遠落馬之后,京里防患于未然,織造監督一職改為三年一換屆,也再沒什麼世代承襲的供貨商,以免官商勾結牟取暴利。織造局每年會公平收購蠶絲,品質為首要。
阿綾接過丫鬟的一碗茶,擱到一旁,起身拱拱手:“顧老板叫我阿綾就好。沈老師原先是要親自過來的,可近日變天,總一冷一熱的,她染了風寒正臥床,便叫我替她來了。”
“阿綾?原來你就是沈老板總掛在嘴邊的那個關門弟子啊。哈哈,好好好。她常跟我們說,二十年來,拜她做師傅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有指望青出于藍的屈指可數,你便是一個了。哎呀……想不到是這麼一表人才的小公子啊……”顧老板不知因何,竟有些喜出望外。
他來回踱了幾步,眉開眼笑地搓一搓手,“那,敢問阿綾,年方幾何?家中還有些什麼人啊?”
阿綾一愣,問頭一次見面就問這麼多,未免太不見外了?可對方是老主顧,也算是長輩,他只得陪著笑硬著頭皮答:“今年十四,家中……家中已無人,這些年多虧老師照拂。”
看到他一臉無奈,對方似乎也覺得冒犯:“抱歉抱歉,你瞧我。阿綾你別介意,別介意啊。”
“無妨。”他搖搖頭,微微一笑。
眼見著伙計搬來了兩箱貨,雖說他們與顧老板是十多年的交情,可這兩大箱絲線價值不菲,商家的規矩是出了店門概不負責,他合該慎重些。
阿綾打開箱子,從袖籠里掏出一方純白絲帕,墊在手指上,翻了翻理好的線團。
抽絲和捻而成的繡線質地滑柔,光澤鮮亮。
“阿綾公子看著可有差池?”
他輕輕合上木箱蓋子,收起絲帕:“怎麼會。還不是老師總嫌我做事粗枝大葉,我這也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免得回去又被她責罵。”
“哦?可沈老板人在前可不是這樣說的,她說阿綾公子小小年紀謹慎沉穩,心細如發,如今的玉寧,論手藝,怕是無人可以相提并論,是老天開眼才讓她得了愛徒啊。”
阿綾忽覺這些話耳熟,好像,很多年前,老師也在人前這樣夸過阿娘的。
顧老板那雙眼盯得人直發毛:“阿綾啊,不如留下一起用個便飯吧,反正時候也差不多了。”
阿綾雖很是不自在,但依舊客客氣氣:“多謝顧老板好意,只是,這些絲線繡莊里還等著急用,我趕著回去交差呢。不如,等老師身子大好了,親自來拜訪時再聚?”
“也好也好,哈哈哈。
是該見一見的!到時候我在家中設宴,一起聚一聚。”
他親自送阿綾出門,上馬車,阿綾坐在車廂里跑出去老遠,仿佛還能聽到他中氣十足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