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路上,阿綾裝作婢女,跟那個叫四喜的仆從并排走在云珩背后,遇到一批又一批府中穿梭的兵,手心里沁了汗,又被冷風吹干。
“沒事,不用怕。”云珩沒有回頭,聲音卻被風吹到耳邊,阿綾微微抬頭。
與許多年前一樣,這條背影從容而挺拔。
與許多年前不一樣,對方的個頭竄的居然比他快,雖說不明顯,但剛剛他們面對面的時候,阿綾察覺到自己需要微微抬眼才能正視他,約麼一寸吧。
不過仔細想想,小殿下比自己年長一點,日后他定能迎頭趕上的。
云珩就這麼順利地,避過重重盤查,將他帶出了葉府。邁出那扇寬闊的門,阿綾終于能抬起頭來。
他轉身看了看望不穿的深宅,心底不免唏噓,看到淪落至此的葉家,他似乎也沒有多少痛快,甚至還生出一絲絲不舍。畢竟是整整六年,雖說每每見到葉靜遠和林亭秋都如芒在背,可這院子里還有許多待他不薄的人,元寶,祖母,晴芳姐姐,陳姨娘。
阿綾心中矛盾不已,她們明明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一家人,可在昨日那樣自顧不暇的時刻,有人狠毒地拖他下渾水,也有人盡其所能將他擋在岸邊。
雖說恩情無以為報,可先有失去至親之痛,后有如今重重困境,均為葉家連累所致。
恩怨情仇算不清,所以,從今日起,他與葉家的是是非非錯錯對對,就一筆勾銷吧。
他不怨,不恨,不念,不忘,以后只走自己的路,就像阿娘說的,不求飛黃騰達,只求平安喜樂。
他正忙著五味陳雜,一個不注意便撞上了身前的人,那烏黑的馬尾搖晃掃過鼻尖,有些癢。
“想什麼,這麼入神……”云珩停住腳步,轉過身,背后就是波光粼粼的天碧川。
秋風里,柔軟的柳枝與小殿下背后那條馬尾被吹拂著,輕輕飄飛,偏往同一個方向,阿綾覺得他似乎是在笑,可太淡了。這個人表情總是很淡,仿佛不喜叫人看穿了心事。
“沒什麼。”
“舍不得?”云珩不自覺歪了歪頭,那目光仿若在看個小貓小狗似的。
“怎麼會……”阿綾撇撇嘴,又覺得這話說得太冷血,好歹葉家也好吃好喝供了他這些年。
他剛要改口,對方卻忽然哼笑一聲:“我猜也是。”
人果然還是笑起來看著舒心。
阿綾也不自覺笑了。他四下一掃,人多眼雜不便行大禮,只拱起雙手,鄭重欠身:“小殿下,今日多虧您救我,阿綾沒齒難忘。”
他彎腰時,發髻里那枚白玉簪散發著溫潤的光澤,正送入云珩的眼底。
“阿綾,你阿娘還好嗎?”云珩朝旁邊攤開手心,四喜壓低著脖頸,將那個替阿綾背了一早的小包袱交到了他到手上。
“……”阿綾一怔,“啊……她……我阿娘她……”那雙花瓣似的眼眸垂下去,黯淡的目光在兩人的雙腳之間打了個轉,泛起一絲微紅的波瀾,而后又迅速消失,他無奈地勾一勾唇角,聲音又快又輕,“她不在了。”
云珩:啊,這麼好看……要不要搶回去當老婆……
第18章
云珩心中一震,似乎也不只為了阿綾跟自己一樣變成了沒娘疼的孩子,更是不忍他就這樣長大,學會了將委屈和痛苦埋藏起來。
“手臂,抬起來。”他上前一步,將包袱親自替阿綾掛到肩上,“那你現在……還有去處麼?”
“嗯,有的。
我去沈氏繡莊。”
“那,快走吧,叫四喜送你過去……”云珩拍了拍他的肩。
“不用送,不遠的。”阿綾又露出了曾經那樣沒心沒肺的笑容,“大恩不言謝,小殿下保重。”說完,便匆匆轉身離去。
有去處便好,不然云珩著實不知該拿他怎麼辦,畢竟,這天底下,不論呆在何處,都比自己身邊舒心,安穩些。
“走吧。”待看不到阿綾的影子了,他轉身趕回葉府。
“是。”不需要他多做叮囑,四喜是他的心腹,自然不會透露出半句不該說的話。
離沈氏繡莊越近,阿綾的心跳得便越狠。
他不敢聲張,悄悄走進門。
外堂一張張架起的繡繃前換上了幾張生面孔,好些年不見的翠金正站在帳臺后跟什麼人清賬。她拿余光瞥了阿綾一眼,隨即開始心不在焉,好容易收了銀子打發走了客人,立馬轉身走到他面前,顫悠悠地開口:“你,是阿綾嗎?”
“姐姐……”他笑了笑,“是我,我回來了……”
翠金登時就拉起他,往后院里跑過去:“老師!老師你看看是誰回來了!”
阿綾被她的尖嗓子嚇得一激靈,趕忙提醒道:“別,別聲張,我是跑出來的。”
“喊喊喊,如今都嫁人了,還改不了這樣大呼小叫……”院子里,沈如正撐在是桌邊,眉頭深鎖,滿眼愁云慘霧。她抬起頭,鬢邊與發髻摻了不少銀白,覷著眼看向翠金身側,“這是哪家送來的丫頭?回去跟你家人說,如今我不收徒了……”
許多繡娘到了四五十歲都有這個毛病,眼神不好,全因年輕時過度操勞。
阿綾緩緩走上前去:“沈嬢嬢,是我……”
沈如大驚,猛然起身,險些將胳膊肘前放涼的茶碗碰翻,虧阿綾眼疾手快替她扶住了。
“這!阿綾!你,你!怎麼!葉家如何了?我昨日還叫阿櫟去葉府外頭等你來著,等了一整日都沒等到!你是如何脫身的?可有被人盯上?我,我聽說,葉家背叛了全家流刑,是真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