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珩見小丫頭越急越說不清楚,立即轉身進府,親自進去查探,怎料才邁進門檻,便被欽差叫到了身邊,除了葉府,接下來三日連同玉寧織造局也一同暫封,上上下下幾百人配合盤查,二十年來的賬目記錄堆了一整桌子,再抬頭便依然入了夜,根本沒得空找人。
可其間他實在放不下心,忙里偷閑去關押葉家人的屋子外看了一眼,里頭并沒有阿綾。
云珩連夜翻了葉氏家譜,書字輩除去葉書錦,就只有個已夭的葉書帛,并沒有叫葉書綾的。
按道理說,不論嫡庶,只要沒犯什麼大過失的子孫都需要編入家譜,連他那個庶民戲子所生的皇弟都好好待在他們云氏的玉牒之上,難不成這葉家比皇家更苛刻?
好容易挨到天破曉,他先欽差一步,趕在新一日搜查前入了府。
府院寂靜無聲,他憑借記憶找到了五年前造訪過的西院:“四喜,你留在外頭。”
“是。”
昨夜秋風留下零星的銀杏葉,無人打掃,踩上去是一腳酥脆的嘎吱聲。
云珩推開虛掩的門,屋子里空蕩蕩,若不是陳設依舊,一塵不染,倒不像有人常住。
他原以為要找上一陣子,可沒料到才進臥房,便看到個丫頭。
一身杏黃衣裙,蜷縮在沒了被褥的床榻上,像屋外一片金黃的落葉不經意飄進了窗子。
看到“她”眉心那芝麻紅點,不是阿綾又是誰。
與五年前一樣,又是一身丫頭的衣裳。
云珩緩緩靠過去,伸手探了探他勻長的鼻息,心下又好氣又好笑,怎麼會這樣拎不清,危機當前,膽敢就這麼毫無防備地睡著……實在讓人心生羨慕。
他坐到床邊,細細打量闊別五年的小恩公。
這樣標志的花瓣眼難見,最難得的是淺淺的眼尾溝里那一片暈開的粉,若是皮膚黑黃些,那就是一塊搓不干凈的灰,可放在阿綾這張臉上,恰好就是花瓣粉嫩的尖兒。他從來不知男孩子竟也能生的這樣水靈,如今也就是比五年前那個瓷白的糯米團子多了個尖尖的下巴而已。
太陽漸漸升高,光從斜上方落下,照亮了他烏黑發髻里的一抹玉白,云珩一愣,伸手捏著簪頭,抽出一截來,果真,是自己留給他那根蛟龍戲珠。
阿綾沒有將它典賣掉,而是……一直戴著麼……
窗外陡然傳來一陣雀鳥叫早聲,云珩驚覺,眼下可沒工夫給他悠哉走神,他晃晃對方的肩:“阿綾,阿綾醒醒。”
那人眼睫抖了抖,從睡夢中迷蒙地撐開一線縫隙,似乎是在看他,眼神卻沒有聚攏。
瞧著他這幅歲月靜好的樣子,云珩皺起眉,有些后怕,萬一自己沒能先一步找來,那后果不堪設想:“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
話才說了一半,一只手倏然撫上他的臉,阿綾用食指輕輕描了描他的眉,笑得真摯可愛,末了又有一絲委屈。
“阿娘,你好久沒來夢里找我了,怎麼一來就在生氣……”
云珩一怔,被他一聲柔軟的阿娘喊得心中一顫,眼眶竟有些發酸,怎麼會……要在夢里等阿娘呢……
不想趁他這一瞬怔愣,阿綾變本加厲,兩只胳膊掛上他的后頸,將他一把拖下去抱在懷里:“你是不是也想阿綾了。”
阿綾身上有股沒散盡的花香,混了梔子味,茉莉味,濕潤,溫熱,像沒走遠的夏。
“我……”偶爾會想起,想起那個奮不顧身,帶他鉆了狗洞,與他共飲一杯水,眼眸里包著點點星光的丫頭。
云珩重重嘆了口氣,用力掰開他的手,撐起身:“阿綾……快別胡鬧了。再不起,我也救不了你了……”
這不是阿娘的聲音。
阿綾瞬間驚醒,縮回手臂,張大雙眼。
模糊的五官驀地變清晰,雖說也是一樣細致清逸,但面前這顯然不是女子。
那少年人起身,理了理衣襟,將一條馬尾甩到身后,站在榻邊居高臨下看著他,這樣的氣度和眼神,讓他莫名覺得在哪里見過。
“你……怎麼知道我叫阿綾……”他跳下床,默默打量起眼前人。
頭頂的束發冠小而精巧,純金花絲鏤空,以青,白,墨色玉珠點綴,馬尾一束瀑布似的,從中穿過,柔順地垂在腦后。衣料子是月白織銀緞圓領袍,腰間一枚小兒手掌大的羊脂白玉,外罩碧青比甲,對襟繡了紫玉蘭。
阿綾看著他,忽覺得詩里所說得“芝蘭玉樹”、“溫潤如玉”都有了個具體的依托,雖然臉龐還有些稚嫩,但所謂翩翩君子,正該如此吧。
慢著……織銀?
他猛地抬起頭,又看了看這張臉,終于抓到些頭緒,對方眉眼跟身板一同長開了許多,鬧得他一時竟沒認出來:“你,你是……云珩……小殿下?”
未等對方回答,窗外忽然傳來一句:“主子……人要來了。”
緊接著,整肅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閉緊了嘴巴。
“嘖……定是欽差已經帶著兵進來了。昨日搜了正院和佛堂,今日這些邊邊角角一個都不會落。”云珩又蹙起眉,悄聲催促道,“你跟在我身后。
包袱給四喜,免得被人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