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瞪圓雙眼,藏了些驚喜:“少爺……”
“噓……”阿綾不動聲色,伸手將她的腦袋又壓低一寸。
祖母幾乎每年都要提一次讓他入家譜的事,好巧不巧,卻都被林亭秋以這樣那樣的借口推脫阻撓,一拖便拖到了現在,老天開眼,他居然得到了能名正言順離開葉家的機會……
葉老太太被扶起,雖有些疲憊,卻不慌不忙,仿佛料到終會有這麼一日似的,沉聲道:“伺候的,都下去收拾收拾吧,這些年我葉府對你們也不算怠慢,以后你們要自己去尋出路了,好自為之。”
說完,她深深看了阿綾一眼,才轉身引欽差去佛堂。
這一眼他看明白了,林亭秋自然也看明白了。
葉書錦要流放,她自然是不甘心看別人的兒子就這麼逃過一劫。眼見著阿綾要混在下人中蒙混過關,林亭秋適時抹了一把眼淚,高聲叫住了他:“阿綾,別亂跑,快到母親和大哥身邊來……”
還未走遠的欽差被她夸張的一嗓子叫住了,狐疑地轉過頭:“葉夫人這是……”
阿綾手心里都是汗,隱蔽在人群中,裝作聽不到。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頭們是有些默契的,迅速將他擋在身后。
“她……最近受了些驚嚇……還請大人多擔待……”葉老太太袖子底下的拳頭死死攥著,看著卻極其沉著。
“哦?那她剛剛是在叫什麼人?”
“是在叫我們家小少爺!”巧兒趁機開口,拼命往人群前排擠,卻被兩個看清了老太太眼色的小廝死死拽住,拖了回去。
欽差大人注意到這怪異的騷動,緩緩轉身,向下人聚集處走過去,眼見著就要看到阿綾。
“母親!您可不要嚇我,這又是在胡說些什麼呀……”葉晴芳忽然撲到了林亭秋懷中,拉著哭腔抽抽搭搭起來,“您還認識我嗎……我是芳兒啊……”
“芳兒別哭,你母親她看過大夫就會好了……”陳姨娘也開口幫腔,“她這幾日夢魘,夜里都在叫些我聽不明白的話……唉,小少爺……若是帛兒還活著……”她提起帕子按在眉心,美瞳萬分……
屋子里七嘴八舌,哭哭啼啼,林亭秋的聲音瞬間被淹沒進去。
“你們閉嘴!你們!”林亭秋被一對雙胞胎按進了圈椅中,動彈不能,嘴里罵著氣話。
欽差大人皺了皺眉,似乎不愿摻和進一屋子女眷的是是非非,急忙又轉回去,叫老太太帶他去辦正事。
阿綾默默盯著葉晴芳。
十四歲,有那麼些亭亭玉立的意思了。
她也轉臉看著阿綾,嘴巴癟了癟,沖他搖搖頭,比了個“走”的口型,伸手關上了正廳的門扇。
元寶一邊戀戀不舍看了那門縫一眼,一邊匆匆拉著他回到西院換衣服。可這里除了元寶沒有別個仆役,外頭到處都是看守的兵,他們不敢隨意亂竄,阿綾只得在元寶的衣服里頭選。
好在他雖長高了,但元寶也始終追著他長,丫頭的衣裳勉強穿一穿也足以蒙混過關了。
他麻利地換上杏黃的衣裙,坐到銅鏡前。太久沒假扮女孩,手上居然有些生疏。元寶一把奪過檀木梳,三下五除二替他束了個滿府小丫頭最愛的垂桂髻。
接連幾年收到的壓歲銀錢,總共十幾兩,幾冊舊書,繡了一多半的阿娘的繡像,床頭那只氣味已經淡到聞不出香的小老虎和一只白玉簪,再加上幾身衣服。
這便是阿綾的全副身家了。
屋子里本也沒什麼值錢的物件,那一支尚未物歸原主的玉簪不能隨意贈送,他便把那為數不多的壓歲銀錢一分為二,自己收起一半,剩下的盡數塞進荷包,趁元寶扒著窗子往外看的空檔,偷偷放進了她包袱中的衣服里。
他們匆匆趕往人滿為患的葉府大門,所有仆役都被聚集在府門前的空地。
每個人都將包袱攤在面前,由專人負責核查,除了隨身物品,這葉府里頭值錢的財物誰也別想帶出去。
阿綾才要站進隊尾,便被元寶一把扯了回去,仔細看了兩眼,又拽著他一路往后門跑。
“完了……”他們氣喘吁吁跑到地方,卻看到另一小撮聚集的人群也被攔在門前,元寶臉色唰的白了,“少爺,怎麼辦,你沒有賣身契,出不去……”
阿綾定睛一瞧,原來那些守門官爺手中捏著的一疊紙,居然就是一張張賣身契……他們不單單要檢查包袱,有賣身契的,才有可能放出去。
他看到大部分仆役都被趕上了門口的馬車,賣身契也仍舊捏在官兵手中。
只有雪蘭,齊護院和少數幾個大丫頭,紛紛從懷里掏出些散錢,問過話,而后拿回了那張契約。
看樣子,是給了大家一個贖身的機會,攢夠銀子的,替自己贖身。沒攢夠的,要繼續被發賣到下家去。
阿綾輕輕嘆了口氣。他頭一次知道,抄家是這樣井然有序的,連個能鉆的空子都不給他留下。
“……元寶,你去吧。”他將自己那幾兩銀子都塞給眼前的丫頭,“你爹當初十兩銀子就把你賣了,這些再加上你包袱里的足夠贖身。
”
說完,趁沒人注意到他,又迅速往西院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