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綾掙脫了她的手:“姐姐,我來看阿娘,等一下再來找你。”
他話音剛落,便發覺屋子里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針線,齊齊望著他。
“誰啊,大呼小……”沈如的聲音從內院傳來,緊接著人也邁進前廳,看到立在正中做丫頭打扮的阿綾,一句話戛然而止。
她眼神里一陣慌亂,快步走到阿綾面前擋住他:“怎麼穿成這樣,是不是偷跑出來的!”
“是。”他的心也跟著慌起來,為什麼大家要這樣看他,他時間有限,不能久留,為什麼大家都要攔著他,浪費他的功夫呢,“沈嬢嬢,我想阿娘了。”他從袖籠掏出一只小紙包,小心翼翼打開,捏出一塊葡萄干牛乳酥糖,踮腳舉起,“沈嬢嬢吃。”
沈如捏住那方小小的糖塊,這糖果玉寧可不多見。
“阿綾啊……那個,你阿娘今日,今日不在。”她將糖塊塞回到阿綾口中,“你先回去,下次再來好不好?”
當然不好。他根本不知道再有這樣的機會是哪一日了。
“不要,沈嬢嬢,我真的想阿娘了,她也想我的對不對,她是去給人家送貨了嗎?那我在這里等她,跟她說兩句話就回去。”
“不……不是送貨,那個……”
“她今日沒來嗎?那我去家里找她。”他說完轉身就跑,卻又被翠金一把拽回去,“阿綾……你娘她已經……”
“翠金!”沈如高聲喝止了她。
“可是老師……”姑娘紅了眼眶,丟下手里的料子,蹲到阿綾身前,替他擦掉額頭的汗,又重新綁牢已經跑散的發髻,“他若一次次這樣跑過來,我們就一直瞞著嗎……”
阿綾心里一涼,愣愣盯著翠金,驀然想到祖母那句話,心驚膽戰地問道:“我,阿娘她……怎麼了……她病了嗎,還是,還是……被人給害了?”
他明明乖乖呆在葉府,祖母不是說,只要他聽話,就不會有人害他們母子了麼……怎麼會這樣……他鼻子一酸,沒忍住眼淚。
“沒有,沒有……阿綾,你,你瞎說什麼呢,是不是在葉府里聽到人家胡說什麼了?你別怕,你阿娘沒事……”沈如慌慌張張替他擦眼淚,“就是,她,現在不在繡莊了……她走了……”
“……她走了?去哪里了?”
去找阿娘!
第7章
沈氏繡莊里少了一個最得力的宋映柔,本就有些手忙腳亂。
阿綾不想給大家添麻煩,問清了地方,執意不要人送,一個人摸到了小集市。
日頭高懸,這集市比之河岸邊,顯得尤為冷清,宋映柔坐在攤前的小木凳上,手持圓繡繃,不知是在繡絲帕,還是荷包。繡好的成品就擱在眼前,供人挑揀。
阿綾在遠處看了許久,偶有人路過翻賞,可惜阿娘磨破了嘴皮也沒能賣掉。
隔了一個冬又一個春,阿娘瘦了,瘦的皮包骨,圓潤的頰凹陷下去,時不時要停下手中的活,揉一揉眉心,捏一捏鼻梁。
阿綾低下頭,用衣袖使勁搓了搓眼睛,又拍一拍自己的臉,換上笑呵呵的樣子跑過去:“阿娘!”
裙擺帶起一陣風,他停在阿娘面前,看到她滿臉驚詫。
“……阿,阿綾?”她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擱在腿上的繡繃和針線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你!”
阿綾知道她一定是想數落自己,干脆趁她還未來得及開口,一頭扎進了她懷中,抱住了她:“沈嬢嬢說你在這里。”
阿娘身上有一股特別的香,阿綾從未在別人身上嗅到過類似氣息,那是介于花草香與藥香之間的清淡味道,與那些夫人小姐的胭脂香粉味是不同的,這味道曾伴著他每夜入睡。
繡娘的手要足夠細潤柔軟,才不會摸毛了蠶絲線,繡出的畫才夠平整,夠光澤。
所以阿娘每夜都要用藥草水泡手,泡上一盞茶的時間,仔仔細細檢查手指,一個針眼大的繭都不會放過,再涂上滿滿的三白香脂,一覺醒來,纖纖玉手如柔荑,比絲緞還要軟上幾分。他貪婪地抽吸著熟悉的味道,喃喃低語:“阿娘,我好想你。”
“……你,你這孩子真是……”宋映柔緊緊抱住他,看他這身丫頭的打扮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被人發現了可怎麼辦啊……”
宋映柔提早收了攤子,牽著他回家。
可回的也不是他們從前那個家。他們轉進附近一條冷清小街,兩側的老舊屋子七破八補,玉寧這樣的富庶之地,鮮見如此貧苦的人家。
阿綾被帶進一間破舊卻整潔的屋子,這便是阿娘如今的住處,四四方方,一覽無余。一扇窗戶紙破了幾個口子,不知冬日里會有多冷。
“阿娘為何要搬到這里,為何不去沈嬢嬢繡莊里做活了……”他忍不住問道。
“……因為……因為阿娘想,休息休息。沈嬢嬢那里太累了。”
宋映柔自然不會把林亭秋日日派人去繡莊找麻煩,攪得眾人不得安寧的事告訴年幼的兒子。
這些年沈如幫她們母子良多,她實在不忍連累老師,便不再去繡莊。可她前些日子在葉府前鬧了一場,得罪了林亭秋,外頭的繡莊哪個膽敢雇她,逼得她只好自己支個攤子,勉強糊口。
其實自己過得如何,并沒什麼要緊,她只在意一件事:“阿綾在你……你父親家里,過得好不好?可有人欺負你?家里那個母親有沒有……為難你?祖母可有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