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又聰明又乖,長得還精神。”
他的朋友都會奉承幾句。
鐘聞這時都只會賠笑。酒桌上的煙霧讓他呼不過來氣,他憋紅臉,借口不舒服跑進衛生間。他扶住洗手臺,對著鏡子看自己,突然感覺很無力。
他想,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
丁果的丈夫應該是唐牧識那樣的,學歷偏高,溫文爾雅,對誰都溫柔體貼。而不是現在這種時常把酒肉錢財掛在嘴上的俗人。
丁果少女時期幻想的另一半被具象成這麼一個人,比扇了鐘聞幾巴掌還要難受。
程鵬請的家教是首京一中有名的優秀教師,課程收費是一個小時一千二,一天總共補八個小時。
花這麼大價錢補課,這些教師都猜測這個學生大概是連上大專都懸的,打好基礎才最重要。可真給鐘聞補課,他們卻發現這個學生和他們想的不一樣,甚至大相庭徑。
鐘聞的學習基礎很好,題目一點就通,練習做得也快,教師們第二天就把他的基礎課程提到了拔尖課程。可奇怪的是,鐘聞平時表現得很好,一到考試就不行。
后來是位年輕的數學老師發現,鐘聞好像害怕試卷,只要瞧見試卷的樣式,他就提不起筆,頭疼得厲害。
他建議丁果,不要逼鐘聞學習太緊,多帶他出去玩一玩。
丁果聽進去建議,給了鐘聞自由活動的時間。
除夕前兩天,鐘聞自己一個人回了江陵。他先是在陵江岸待了幾個小時,從白天到日暮西山,畫了很多個含淚的憂郁海豚。可等到傍晚的時候,期待的那個人沒有出現,天卻下起了小雪,然后逐漸覆蓋了沿岸的海豚。
他叫了一輛出租車坐進去。
司機師傅一邊大大咧咧地跟自家孩子開視頻一邊招呼鐘聞:“小同學去哪呀?”
胳膊上的羽絨服還殘留幾片構造清晰雪花,鐘聞盯了片刻,隨口說了一個目的地:“一中吧。”
“一中?”司機師傅掛檔啟動汽車,不解地問,“現在這個時候學生都放假了,去學校干嘛?學校開門嗎?”
司機師傅的疑問讓鐘聞怔了怔。
鐘聞動了動被凍得蒼白僵硬的手指,揣進羽絨服的兜里。他似乎也覺得這個目的地不太合適,想了片刻,便又改口道:“那就去桐樹園小區吧。”
司機覺得他奇怪,還想再問,就聽見自家女兒在視頻那頭哭唧唧:“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呀?媽媽說等你回來一塊吃飯,我好餓。”
司機師傅忙道:“快了快了。爸爸過一會就回去。”
“那爸爸你趕快回來哦。媽媽把遙控器藏起來了嗚嗚嗚我找不到,我想看熊大熊二,我不想寫作業……”
“那你乖乖的,爸爸馬上就回來。”司機師傅掛斷視頻,從后視鏡瞥見鐘聞看過來,不好意思地道,“害,我女兒。小孩子家家的,就喜歡看電視。”
鐘聞笑笑:“小孩子都這樣。”
提起自家女兒,司機師傅話明顯就多了,拉著鐘聞絮叨了一路。說她調皮摔掉過大門牙,在家偷偷看電視被媽媽打……言語之中都彌漫著幸福。
鐘聞靜靜地聽著,在聽到晚飯有可樂雞翅的時候,他忽地濕了眼眶。爸爸,媽媽的記憶已經很遙遠了,可不知怎麼,他總能從別人的生活中窺探到過去的蛛絲馬跡。
司機師傅還在喋喋不休,等到小區門口還意猶未盡,最后大手一揮,車費不要了,還順帶送鐘聞一把傘。
外面雪下得越來越大,鐘聞撐開傘,往江濤所在的單元樓走。
這個小區已經很老了,路燈不太亮,車道也窄。單元樓下停著一輛車,鐘聞側了側傘,歪頭目測自己能不能擠過去。
兜里的手機微信消息彈個不停。
鐘聞聽到聲音,從兜里摸出來手機看消息。不出意外是丁果的。她催他回家,說程鵬又喝醉了,現在在撒酒瘋。
他回:好,我馬上回去。
丁果敏感地問:今天你出去了一整天,去哪了?找誰去了?
鐘聞當然知道她是在暗指誰。自從和江喻分開,丁果就一直嚴控他的行程和手機,生怕兩個人偷偷見面。
他雖然沒有見江喻,可到底是抱著這個心思來小區的,不由得心虛。鐘聞騙她說自己在同學家,轉身準備回首京。
單元樓上下來幾個人。
鐘聞無意瞥見一個身影,登時愣在原地。兩三個月沒見,江喻氣質又冷了不少,蜻蜓點水似的倚在車門上,聽江博夫婦和劉云說話。他戴著黑色的口罩,但沒完全遮住高挺的鼻梁,那雙茶色眼睛也沒有太多情緒。碎雪落進江喻白皙的脖頸里,然后消融,灰蒙蒙的視線里,他的身影有些削薄。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江喻撩起眼皮往這邊看了一眼。
鐘聞心臟猛跳,撐著傘落荒而逃。
那頭的江喻瞥見一個匆匆的背影,蹙眉一秒,下意識喊他:“鐘聞!”
但鐘聞跑得太快,江喻沒辦法捕捉,抬腿想追時,面前卻是白茫茫一片,沒什麼人了。
江喻以為自己花了眼,又垂下眼,沉默。
雪越下越大,隔絕了視線,也隔斷了百米之外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