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林手撐地往后一仰,把只剩下面半扇的門關上,順勢壓低聲音。
“沈靖興活苗稅的時候,不少人反對,有當官的,也有平頭百姓,無一例外全被殺了,我一個人能力有限,救不了所有人,只能偷偷將小的救下來。”
聞言,習青突然往羅林眉間瞅了一眼,那里有兩道深深的溝壑,是整日整日愁苦無奈壓身而積累下的痕跡。
兩人各自沉默片刻,羅林突然開口,“我認識你。”
習青疑惑回望,又聽得羅林解釋。
“你這五年間,幾乎每年都要回來殺一次沈靖,卻從未得手。”
習青看向羅林的眼神漸漸變了,他右手握拳,左手緩緩摸上刀柄,預備著隨時出刀。
“別緊張。”羅林笑笑,“你應該知道,沈靖養成這樣多疑的性子,不僅僅因為你想殺他,而是因為想殺他的人太多了,比如……我。”
習青盯著羅林看了會兒,卻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
“但自打沈靖登基,我再也沒見過他的影子,你也很久沒來上京城,不知道這半年的事,你看這宅子,就是從前哪個大官家的,不過才幾個月,就空的空,塌的塌。”
說起上京城的變化,羅林又是唏噓一聲,眉間的褶皺變得更深。
習青收回目光,盯著自己腳尖看。
僅靠著簡單的幾句話,他還無法判定真假,也無法全然相信羅林一個人的說辭,他需要回去問過沈嵐才能做出決定。
但若是真的,他想把這些孩子帶回禹王府或是送去潮音寺。
但想到這里時習青又猶豫了,他怕沈嵐不同意,畢竟他撿豆子的時候沈嵐并不開心,還是他后來討好沈嵐,沈嵐才慢慢接受了豆子。
如果能讓沈嵐幫忙……
習青轉頭看了眼里屋,不過八九個孩子。
也就是讓沈嵐拽著尾巴弄八九次而已。
于是他朝羅林建議道:“我回去同人商量一下,若是可以,你把他們交給我,我來照顧他們。”
羅林笑道:“在這上京城里,把他們交給誰都一樣,不過……若是能帶他們出城,不管去哪,總比他們在這兒繼續待下去要強。”
習青立刻想到了唐知釧一家,沈嵐昨夜剛剛答應唐知釧要把他的家人送出城去,若能趁機將這些孩子一起送出去是最好不過。
“可以。”他點點頭,“我過幾日再來找你。”
“過幾日……過幾日我就不在這兒了。”羅林懶洋洋伸了個腰,轉了轉酸痛的脖子,“我帶著他們,幾乎兩三天就要換個住處,這兩天沒有御城軍搜查,我也懈怠了,是以叫你找上門來,平時你可是找不到我的。”
習青問:“那我該去哪里找你?”
羅林答:“我能找到你在哪,三天之后,我去見你。”
從破舊宅子出來,習青看了眼頭頂的月亮,心里掐算片刻,他在這兒待了挺久,這會兒已經快要天亮,碼頭大概已經沒了人。
于是他直奔城門去,剛好看到黑漆漆的城洞下開了道小門,最后一輛運糧的馬車過去后,小門也立刻關上。
習青放下心來,沒有上前,而是去墻上蹭了點灰,直奔西市去,趕在天亮前敲開了墨齋的門。
墨齋老板打著呵欠來開門,眼底掛著兩個袋子,竟是一夜沒睡。
“客官來得早啊,馬上就好馬上就好,就差個筆管了,我這就去,您坐著等。”他轉身進屋,習青則找了個凳子坐下。
等了不過一刻鐘,墨齋老板便取來一個雕花的長條盒子,又打開叫習青看了眼,“您瞧瞧,可還滿意?”
習青看去,里面躺著他定的三只毛筆,筆管俱是白玉制成,一大一中一小,分別是一指,三指,五指粗。
習青不懂筆管好壞,見是玉制,已是十分滿意,于是他矜持地點點頭,將盒子蓋起,“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墨齋老板又打了個呵欠,事無巨細叮囑了一番。
“新筆用前一定要開筆,最好呢,是要用溫水,您用指頭試一試,不燙手即可,把整個筆頭啊,都浸在水里,浸一會兒后,再稍稍用力,壓一壓這個筆頭,毛散開了,就算是開好了。”
習青認認真真聽完,鄭重其事點了點頭,“記住了。”
他將盒子塞進懷里,走出去兩步又折回來,跟墨齋老板打問了一句,“這附近,哪里有賣黍子糖的?”
“黍子糖?”墨齋老板想了會兒,朝東邊指了指,“得往那邊多走一會兒,西市東頭全是糕點鋪子,應該有賣黍子糖的。”
“多謝。”習青道過謝,出了門后往東跑去,很快便找到一家賣黍子糖的。
他花六文錢買了兩把,分了兩個油紙包,打算一包給白侍衛他們分,一包帶回去給沈嵐吃。
回到禹王府時,小白正在沈嵐院子門口轉圈,見習青終于回來了,他立馬迎上去,“王妃您可回來了!您再不回來,王爺又要讓我收拾東西滾回白家了。”
習青把黍子糖遞過去,隨口問了句,“他怎麼了?”
小白打開油紙包看了眼,見里面竟是他小時候才愛吃的黍子糖,訝異之下,他又瞅了眼習青手里另一包。
習青以為小白想要兩包,于是解釋了一下,“這些給你們分,剩下的,我要帶給沈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