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榻上的劍神忽然睜開眼,靜靜看向他。
妖尊:!
旋即他伸出的手便猛地僵在了半空,停住了。
劍神只是看他,卻什麼都沒做,只十分欣慰地笑了笑道:“師弟,你來看我了。”
妖尊聽著劍神這語氣,靜了一瞬,默默收回手。
劍神欠起身來,坐直看向對面的妖尊。
妖尊卻避開了劍神的眼神。
劍神神色不變,道:“師弟,明日我就要同劍宗弟子們一起回去了。你是不是也該回妖族了?”
妖尊聞言,不覺看向劍神,神色微妙中帶著一絲復雜,他不太明白劍神這話是什麼意思?
劍神繼續道:“半年,半年后,我就能突破入圣境巔峰了。師弟你要多久呢?”
后半句話劍神沒說出口,但妖尊是明白的。
很久之前劍神就說過,他們師兄弟要飛升也一起,到時去了上界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但這時妖尊怔了一瞬,心頭無數情緒如同潮水一般涌出,下一瞬,他便帶著一點恨意一般咬牙道:“顧尋芳,你現在才說這些,不覺得太遲了麼?”
劍神什麼都沒多說,只道:“對不起。”
妖尊靜了片刻,淡淡:“你只會說這句話。”
劍神:“所以,小堇,你是不想同師兄一起飛升了?”
妖尊驟然抿唇,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有輕輕的夜風吹來,吹在兩人身上,皆是一片微涼。
妖尊看著這時劍神的眼神,恍惚間,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時老劍神撕裂空間,異路飛升,飛升前,他把劍宗交給了劍神。
把劍骨,送給了妖尊,又告訴了妖尊他的真實身份,讓他去往妖族繼承大統。
妖尊震驚,可面對老劍神飛升前的叮囑,卻又不得不答應。
那一夜,風比今夜還要大得多。他和劍神一起,并肩看著老劍神撕裂空間,離開修真界,神色一個凝重,一個茫然。
妖尊沒想到,這件事會是這樣的結果——他原本以為老劍神能打通天路,讓此間重新恢復輝煌,卻不料事情會變成這樣。
要知道,他都準備好了,等老劍神飛升后,他就同他最喜歡的師兄說——師兄,我們結為道侶吧。
甚至,他還為師兄酒醉時說的一句戲言做好了準備……
劍神那會醉眼朦朧,俊朗的眉眼愈發瀟灑動人,正攤開一本他們剛從淫修那里收繳來的春戲圖冊,望著滿臉暈紅的他就一本正經的調侃道:“這蘭花肚兜好看,但這人不配,若是小堇穿,定然比他好看百倍。”
劍神只是調侃,卻不料他的小師弟把那句話牢牢記在了心里。
可……老劍神異路飛升后,這一切美麗的幻夢就都被打碎了。
妖尊必須立即趕赴妖族,劍神也要接手那時已經逐漸沒落的無妄劍宗。
他們必須天各一方,沒辦法再談兒女情長了。
那時的妖尊,不,還不是妖尊,孔玉堇十九歲,劍神二十三歲。
劍神當時力排眾議,親自把孔玉堇送到了妖族。
最后一夜,孔玉堇邀請劍神來劍神親自替他打造的芥子洞府里,兩人立在水池邊,看月亮,喝酒。
喝著喝著,孔玉堇就拉著劍神的手走到了臥室里。
當著微醺的劍神的面,他頭一次微紅著臉,大著膽子輕輕解開了外裳——
一時間,滿室生輝。
劍神驟然安靜了。
后來的事,妖尊其實很不愿再想。
因為太……恥辱了。
他沒想到,那樣的情況下,劍神會坐懷不亂,只是拉起他的衣襟,便認真的對他說:“小堇,不要亂來。你還小,什麼都不懂。”
再后來,劍神被妖尊趕出了洞府,妖尊自己坐在臥室里流了半夜的眼淚。
第二日,他仿佛失掉了所有的情緒,變成了一個端莊平靜的偶人。
之后,世界上便沒有小堇這個人了,只有妖尊。
所以,妖尊這時也是這麼說的,他眼眶微紅,卻淡淡一笑道:“小堇想跟師兄一起飛升,但妖尊未必想跟劍神一起飛升。”
劍神靜了一瞬,臉色仿佛蒼白了幾分:“妖尊不可以變回小堇麼?”
妖尊沒有說話。
但旋即,劍神卻又笑了笑,他語氣無比平和溫柔地道:“沒關系,小堇生氣也關系。無論如何,再過半年,顧師兄都會去妖族接小堇。”
“劍神或許會怕丟臉,但顧尋芳不怕,小堇的顧師兄更不會怕。”
就這麼一瞬,時間仿佛靜止,風也好像停了。
看著劍神那雙明潤如玉的黑色瞳眸,妖尊一顆心在這時猛地顫了顫。
他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劍神說這句話的那一瞬,他心中從前那些筑起的厚重堤壩轟然崩塌,他洶涌的情緒也徹底潰然而出——
過了許久,他啞聲道:“我該信你麼?”
劍神低聲道:“無論小堇信不信,師兄都會去做。”
妖尊長睫顫了顫,垂下眼:“好。”
劍神終于抬手,輕輕撫上妖尊的鬢邊,他甚至都沒敢觸碰到妖尊的肌膚。
妖尊抬眼看他,并沒有抗拒。
庭院外,月華如水,靜謐異常。
·
花開花落,從春至冬。
妖尊和劍神飛升的那日下了一場極為浩浩蕩蕩的大雪,天地皆白。
劍神那時已經辭去了劍宗掌門一職,他什麼東西也沒帶,輕裝簡行,一襲青衣一艘小舟,去往了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