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沈別打了很多個電話,給程靜交代后續科室的安排,聯系有設備、有床位的醫院,聯系人脈范圍內最有威望的重癥醫學科醫師,聯系轉院的救護車……
最后他把費臨轉去了江州的軍醫大學的第一附屬醫院。
聯系完一切,沈別猛然意識到,費臨的父母還不知道。
雖然很不愿意這麼去想,但是……必然需要聯系家屬的。
另一種痛,從心底開始蔓延,逐漸讓全身都麻木。
——盡管相愛,但他連給費臨手術同意書簽字的資格都沒有。
他只是他一間辦公室的同事,他是教授,費臨是主任,哪怕大家都知道他們相愛,但除了愛,他們之間再沒有任何紐帶。
如果,如果費臨就這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他們的愛也會消失,一丁點痕跡都不會有。
這世間的人和感情,怎麼這麼脆弱呢?
程靜在科室查看費臨的信息,發來了費臨父親的電話號碼,沈別撥了過去,響了好一陣,對面才接通。
一個溫和儒雅的中年男聲詢問:“您好?”
“請問,是,費臨的父親嗎?”沈別閉眼皺眉,聲音沙啞,甩甩腦袋,“我是他科室的同事,沈別。”
“啊?您好,我是我是,費臨怎麼了?”
沈別一時竟不知從哪里說起,抑制住顫抖:“嗯……費臨中暑了,在江南醫院重癥監護室1床,現在可以過來嗎?”
“重癥監護室!?”
沈別深吸一口氣:“是的。”
放下手機,沈別站在玻璃窗前。
費臨已經開放了深靜脈通道,鎖骨下方留著一節管子,胸膛上貼著心電監護的電極片。
很快,主管醫生和他們科主任都來了,沈別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去理解費臨現在的情況,努力去拾起那些多年前放下的知識。
他想,他在舒適區待得太久了,這還沒跨行,他都感覺隔了座山。
討論會結束,沈別頭腦發燙,連唇色都有些泛白,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費長書夫婦,他們正在護士站詢問。
從面目上也很好認,費臨繼承了費長書的面部輪廓,和趙林鐘精致的五官。兩人年近六十,但并不顯老態,眉目清明。
沈別:“費……先生,費夫人。”
費長書:“沈醫生?”
沈別點點頭:“是我。”
三人來到了費臨的病房外,趙林鐘一貫話多,這一路卻一直沉默,精明眸色籠上晦暗灰光,仿佛眼尾的細紋都深了幾分。
“……事情就是這樣。”沈別把費臨從中暑到現在的重點情況給夫妻倆說明。
“林鐘!”費長書一把扶住就要站不住的趙林鐘。
沈別:“費夫人!”
趙林鐘說不出任何話來,開始小聲啜泣,費長書把她扶到椅子上休息。
沈別很想說,如果費臨有什麼事,那他會代替費臨,但只是這麼一想,他就忍不住給自己兩耳光,他能代替誰?他誰也代替不了,沒人可以代替費臨。
高大欣長的青年站在兩位老人身側,影子斜長。
費長書站起來,對沈別說:“沈醫生,我們單獨談談?”
沈別有些驚訝,隨即點點頭。
沈別跟在費長書身后,走到走廊的盡頭。
如費臨所說,費長書是個語文老師,整個人都透著書卷氣,雖年老,但收拾妥帖,身直腰挺,毫不佝僂。
“你是費臨男朋友?”費長書突然發問。
“啊?”沈別心臟一緊,萬萬沒想到費長書會這樣問,這個語氣顯然不是真的疑問,而是帶著肯定,來求個確認,沈別遲疑地點點頭,“是。
”
“呵,天意從來高難問啊……”費長書抓住窗邊護欄。
“您怎麼……知道?”沈別試探著問。
費長書打量了沈別一陣,說道:“前段時間,費臨問我,他要是這輩子沒有孩子,我們有沒有什麼,我說你有沒有孩子關我們什麼事,他說好,他有對象了,過段時間帶回來。”
“他給我們下套呢,他知道我們什麼態度,我當時還沒想到這前后的關聯,今天看到你的眼神,一下子就明白了。”
沈別哽咽:“費叔叔……那你們……”
費長書拍拍欄桿:“我們還能說什麼啊,他這孩子從小就不合群,我和他媽對他唯一的期望就是,身心健康。”
一時間,兩個男人都再說不出話來。
費長書臉上出現苦色,強繃出來的堅強出現了裂縫。
費長書:“就算有什麼想法,經歷這麼一遭,只要他能活著,別的也不求了。”
“他一定,一定會活下來。”沈別思緒破碎,“一定可以,已經超過六個小時了,他沒有升溫,也還沒出現危急癥狀,一定可以醒過來……”
我們未經演練就出生,同樣,也沒有機會排練死亡。
存在,意味著終會消逝,而消逝,又是另一種永恒。
那個人曾大喊他的名字,說他是他的玫瑰。
如果能重來一次,他要在23歲的夏天說喜歡。
作者有話說:
深靜脈通道:大概打在鎖骨下面,類似于留置針,不用再重復扎針,每次要打藥的時候直接從這個管子打。
哎呀,費臨肯定不會有事的啦,只是沈別需要成長!父母總會先他而去,此外最愛的人就是費臨了,接受過這種痛擊,他才可以變得“什麼都能承受”。
“我們未經演練便出生,也將無機會排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