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站在3床患者的病床前。
病床上躺著一個年輕的女人,氧氣罩下面色蒼白,四肢被綁在床上,防止受傷。
費臨記得早上查房的時候,她還有說有笑,指著自己說“想要這個長得帥的醫生做手術”,費臨沒有回應。
他看了看床頭的信息卡:顧寧寧,28歲。
一條很年輕的生命,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是鮮活的生命。
很多時候醫生是束手無策的,根據標準、指南使用了相應的藥物,情況卻并沒有好轉。一如Trudeau醫生的墓志銘:to cure sometimes;to relieve often;to comfort always。(有時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
該做的他們都做了,接下來的事交給老天。
兩個人查看完病人,回了辦公室,現在這情況兩人都不敢離開科室,今天得在醫院過夜了。
酒意退得差不多,費臨抽出煙,在窗邊點燃,初夏的風不疾不徐地涌入,吹散一絲絲燥意,香樟的淡香流淌入夜。
沈別站到費臨面前,伸出手:“給我一支煙。”
“你也要抽嗎?”費臨很意外,單手彈開煙盒,等沈別抽出一支煙后,又遞給他打火機。
“偶爾。”沈別把煙含在嘴里,囫圇回應,打火機按了好幾下都沒火。
費臨劈手奪過來,舉在燈下看了一眼:“啊,沒氣了。”
“唉。”沈別無語地拿下煙,準備丟掉。
“誒,等等。”費臨擋住沈別去路,兩個人胸膛一撞,沈別退了半步。
費臨的食指和拇指從他手中捻出煙,舉到他嘴前,揚揚下巴低聲說:“含住。”
沈別眼中微光泛泛,瞇起眼睛,差點沒站穩,一手按在身后的墻上,和費臨隔著半拳的距離,淺淺張口,低頭含住煙。
心臟砰砰直跳,嘴唇上甚至還存留著他輕碰他指尖的觸感。
費臨勾手,攬住沈別的脖子稍微用力一帶,兩個人額頭貼額頭,費臨的臉主動往前湊,一手扶著煙抵到未點著的那支煙末端,輕輕相觸。
沈別心顫,趕緊吸了兩口,看到火星子燃起來,口腔里的氣似乎都滾燙起來。
費臨感到掌下的皮膚細膩而微微發燙,煙草燃燒的味道,混合著酒精,令人產生一種類似眩暈的的感覺。
火光忽明忽暗,一會兒就點著了,費臨松開沈別。
兩個人無言地并肩站著,煙霧繚繞。
費臨看著窗外的霓虹,忽然問:“沈哥,你以前學急救醫學,為什麼換專業了。”
沈別吸煙的時候,手掌幾乎擋住了半張臉,費臨從側面看過去,面部硬朗的線條被隱匿住一半。
過了好久,久到費臨都以為他不準備回答了,沈別才開口:“因為怕辜負。”
21歲的夏天,那天太陽很大,沈別出了人生的第一個120。
從實習期起,附一院的老師對沈別都很放心,所以等他讀研的時候,直接放手讓他自己干了。出120這種事,基本上確保能做緊急處理,把人活著帶回來就行了。
沈別跟家屬溝通的時候,家屬的語氣并不是很緊急,說人昏過去了。
等到沈別到的時候,一大家子人圍著沙發上一個面無血色的女人,招呼著:“醫生來了,快看看,她怎麼回事啊。”
沈別用聽診器聽了好一陣,越聽越發懵,越聽越不敢相信自己,好像書本上的知識并不足以支持他做出自信的臨床判斷——這個女人沒有心跳啊。
身體冰涼,指端泛紫,沒有心跳。
這是一具尸體。
現在……現在應該做心肺復蘇嗎?
沈別從醫以來,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腦中一片空白。他緩緩抬手放到女人的頸動脈上,沒有搏動,沒有,什麼都摸不到。
“醫生啊,她需要去醫院嗎?”
“對啊,昏了好久了。”
“她才出院不久呢,上個月做的心臟瓣膜置換術。”
“啊?”年輕的醫生愣愣抬起頭,對上家屬關切的目光,“心臟瓣膜置換術,那開胸了?”
“對對對,開了胸的,胸當門好長一道口子。”
“哎,上個月她老公才過世,我們都勸她別傷心,她這個病本來就不能郁悶。”
“結果她還是天天悶在家里傷心。”
沈別很艱難,他覺得發出每一個音節都好艱難,胸腔里的空氣像被抽走了,家屬們一句句的話化做混亂的背景。
開胸了,不能做心肺復蘇,一按骨頭就會重新斷裂。
“她已經死了。”
“什麼?”
“不可能!”
破天的哭聲毫無征兆鋪天蓋地響起來。
沈別感覺整個房間都在旋轉,腦子無法思考,所有秩序被打亂,劇烈而高分貝的哭聲響徹整個房間。
他恍然間看到一個人,抱住身邊一個看起來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哭喊著:“你以后沒有爸爸媽媽了。”
沈別不知道那天是怎麼回去的,被同行的護士叫回神的時候,他已經坐在返程的急救車里了。
護士還在吐槽:“哎,白跑一趟。”語氣輕松得就像今天想去買一個蛋糕,但是賣光了。
“就因為這樣?”費臨抽完最后一口煙,發出疑惑。
沈別輕輕笑了一聲:“是啊,就這樣。你也覺得這個理由不夠充分嗎?”
費臨勾唇:“也?”
沈別轉過身,后腰靠在墻上,西褲拉扯出筆挺的雙腿,他一手還拿著煙,一手插在褲子口袋里,微笑道:“林之下也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