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下仰頭,微微瞇起了眼,不答反問:“你知道清醒的人處在什麼情況下最痛苦嗎?”
沈別依舊凝視著那個方向:“什麼情況?”
穿著長袖襯衫的青年指著魚缸,跟身旁的女孩兒說著什麼,接著老板模樣的人也過來了,場面好像有些焦灼。
林之下:“猶豫的時候最痛苦,不知道前進或者后退的時候最痛苦,做不出選擇的時候最痛苦。”
沈別:“……”
林之下:“你太猶豫了,沈別,你既做不到像普通人一樣漠然面對旁人的死亡,也做不到像哲學家一樣說服自己接受天天在你身邊發生的死亡,所以你只能在這之間沉默痛苦。”
你沒有勇氣告訴他你的喜歡,你也沒有放下他的灑脫,十幾年來能憋屈一樣憋著一份喜歡,沉溺于一種交雜這痛苦和快樂的感覺。
就好像你接受不了醫學的局限性,接受不了人自然的生老病死,沉溺在一條反抗自然規律的道路上。
一個能暗戀十幾年,還不讓對方發現,甚至讓對方不認識自己的人,不得不說是另一種程度上的了不起。
這是一場成功的暗戀,有這毅力和耐心,很難想象做什麼事不成功。
不過,這些話林之下沒有說出來,因為說出來的話,太沒邊界感了。林之下轉問:“你要過去打個招呼嗎?”
沈別從中央扶手里拿出半盒煙,抽出一只放在鼻下嗅聞。
“不去。”
接著又拿出手機,翻到了和費臨的對話框,消息停留在費臨回的“好”字。
【沈別】:周五科室學習之后,一起吃飯?
(刪掉)
【沈別】:周五晚上有時間談工作嗎?
(發送)
十幾米之外的費臨,并沒有因為沈別發送的這條消息而有任何回應,相反,還摟住了女朋友。
沈別雙手交疊放在方向盤上,俯身傾靠,好像這樣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在和她說什麼呢?
沈別的心像被扎了一下,很快便接受了這種熟悉的感覺,接著是幽藍海水包裹心臟一般的鈍痛。
這種痛能戒掉嗎?似乎不能。
嫉妒得發狂,但,又憑什麼嫉妒呢?
費臨有女朋友,不出意外他們還會結婚生小孩,在他的生命里,只需要沈別扮演一個三年的同事,僅此而已。
其他什麼都不需要。
沈別,不要想他,不要靠近他,不要覬覦他,不要窺伺他。
保持現在這種距離,就很好了。
“喜歡不一定是要擁有,他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給任何回應,我可以一直喜歡他,幫助他做他想做的事。林哥,你知道嗎?‘喜歡’這種感覺,本身就足夠珍貴和美好了。”
沈別抽煙就頭暈,但此刻貪戀這淺倦的味道:“低級的欲望,只需要放縱就可以實現,但是高級的欲望……”
林之下:“高級的欲望,不放縱也實現不了。”
沈別:“我對他可能只有低級的欲望。”
林之下:“開車開車,你真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
水族店里,費臨偏著頭看著魚缸里的一尾尾斑斕的熱帶魚,像受到什麼召喚集體上浮探頭,往水面上跳。
盯了一會兒,魚兒漸漸游動無力,翻起肚子……
費臨:“傅婂,你看,肺性腦病。”
傅婂:“魚沒有肺……”
“哦,說得對,那就腮性腦病。”費臨雙手插兜,向傅婂挑眉,“你選好了嗎?”
“老板,我選好……哎呀!”
傅婂被老板一擠,撞進了費臨的懷里,費臨把人扶穩之后,條件反射一般拉開兩人的距離。
傅婂在轉瞬即逝的肢體接觸之后露出一個苦笑。
“你這個死兔崽子!又關我氧氣閥!這個月第三次了!都告訴你別碰別碰,你聽不懂嗎!你老子的店遲早被你嚯嚯完!”
老板從缸架子下揪出一個嘻嘻哈哈的小孩,“哐哐”往小孩屁股打,很快小孩就從偷笑變成了嗚嗚討饒。
“不要關氧氣閥!還關不關!你還關不關!”
費臨和傅婂往旁邊站了一點,圍觀老子教訓兒子。
費臨抱著手臂,不知道是在對老板還是在對傅婂說話,聲音不大不小:“人的大腦沒有辦法理解負向的事物,the negative。”
傅婂:“啊?”
費臨:“不要看我。”
“啊?”傅婂馬上抬頭瞧向費臨,“什麼啊!”
費臨:“不要想象一只企鵝。”
傅婂的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只企鵝:“……”
“你看,人類沒有辦法告訴大腦不要做什麼,當大腦接收到這樣的指令時,先識別的是要做什麼。專注于不要干什麼,可能眼里就只看得見什麼了。”
傅婂:“哦……”
費臨就像復讀課本一樣說完這些,然后對傅婂說:“走吧,那小孩還會繼續關氧氣閥的,這家店的魚可能身體都不太好,我們換一家。”
傅婂:“好……”
陪傅婂買完魚,再把她送上出租車,已經快九點了。
費臨這時候才看到沈別的消息,回了個“可以”。身兼多職的沈教授愿意抽出時間來跟他談,有什麼不可以呢?哼。
費臨沿著街巷往回走,看到前面有一盞紅藍相間的燈,理發店。
腦中想起沈別太平洋警察一般的關心,費臨當時隨口一懟的剃板寸在落實的邊緣瘋狂試探,像是一種無聲的叫囂。
狼尾是傅婂喜歡,帶著他去理的,他本身對發型沒什麼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