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不惜如此,也要讓徒兒放松警惕,好給外面的人爭取到破解結界的機會嗎?”
祁墨云聞言先是一愣,而后滿心羞憤,他難得發火,試圖反抗,但被凌舞雩緊緊按入懷中,掙扎不能也動彈不得。
凌舞雩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那是來自妖魔的低語,嘶啞而絕望。
“師尊欲將命元散于天地,要讓天地重現生機。但在徒兒看來,萬物生靈皆不配,既然師尊決意要死,那便與徒兒一同下地獄吧。”
一個時辰前。
慕玄歌帶眾弟子埋伏山外,找尋破解結界的方法,這時距他發現凌澤失蹤已有一日了。
面對掌門失蹤一事,瓊玉仙尊只留下一句“一切皆是命數”便閉了關,就連凌舞雩將祁墨云帶走一事也不聞不問。慕玄歌很難不將兩件事聯系到一起,他越想越是焦慮,最終孤注一擲動用陣法,以十年修為的代價,使用了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禁術。
——他窺探了天道。
于是凌舞雩的身世血淋淋地展現在他眼前。
慕玄歌驚愕、不敢置信,他跪在陣法中呆愣許久,花了好長時間才接受了凌澤的真實面目。
但再怎麼樣,凌澤對他恩重如山。
慕玄歌咬咬牙,帶領眾弟子前往天道指引之處,埋伏了整整一日,才等到凌舞雩放松的時機,一舉打破了結界。
他闖入水榭,便見凌舞雩被眾妖魔簇擁,慵懶地坐在座椅上。
凌澤渾身濕淋淋地,打著哆嗦,匍匐在凌舞雩腳下。
慕玄歌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凌澤,他無法保持冷靜,大聲怒斥道:“凌舞雩!”
他想要責備這個由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但一想到從天道中窺探到的過往,話語卻如鯁在喉。
“指責的話說不出口吧?師叔。”凌舞雩笑著,淡淡地掃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凌澤:“哪怕今日我將他殺死,再拿他的魂魄祭奠我的母親。”
第66章
祁墨云再度醒來時, 發覺自己躺在軟榻之上,陌生的室內漆黑一片,鉆入鼻尖的檀香氣息令他心神安寧之余, 也舒緩了他的頭痛。
他摸了一把身上的衣物,滿手半干涸的濃稠血跡,想是檀香過于濃郁, 連血腥氣也掩蓋了不少。
不過這血不是他自己的。
他強撐著坐起身,試圖將頭腦中破碎的記憶拼湊完整,眼前逐漸浮現出發生過的一切。
凌舞雩發狂后,親手殺死了自己的養父凌澤, 替自己的親生母親報了仇。
接下來的記憶十分混亂,伴隨著怒罵指責、腥風血雨。怒發沖冠的慕玄歌使劍將凌舞雩釘到石壁上,眼紅如炬,蒼白的唇發著抖,甚至被他咬出絲絲血跡。
慕玄歌啞著嗓子,不斷重復著“不孝子”這三個字, 直到聲音越變越弱,逐漸淹沒在喧囂的環境中。似是為證決心, 他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本偏移了凌舞雩胸口的劍,劍氣直逼凌舞雩的心臟。
祁墨云便是在此刻出手的。
當時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凌舞雩不能死。
他動用體內僅剩的靈力,提起落塵劍將慕玄歌擊退,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背起凌舞雩,逃離孤鴻山。
無人敢攔他,因為他是祁寒影。
這一路, 凌舞雩伏在他背上, 像個孩童般又哭又笑, 他便輕聲哄著,直至凌舞雩昏睡過去。
他御劍飛行許久,終于尋得一處隱蔽的客棧,他帶著滿身血氣闖入,憑借著這張惑人的面容,換來幾日休憩的機會。
隨著回憶結束,祁墨云的視線也適應了黑暗。他瞧見凌舞雩正縮在墻邊角落里,緊抱雙膝,目光空洞如人偶般,不知在想什麼。
祁墨云為凌舞雩處理過傷口,已無大礙,只是凌舞雩精神受挫,仍陷在親手弒殺養父的夢魘之中。
在檀香的安神作用下,祁墨云的心緒異常平靜,甚至望著瑟瑟發抖的徒兒,胸中也未有任何起伏。
指尖冰涼的觸感令他回過神來,他抬起指尖。
冰雪時花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弱的藍光,它垂落下來,滴落融化的水滴,水滴落到衣物上又仿佛蒸汽一般消散。冰雪時花即將凋零。
沒有時間了。祁墨云想。
他此生歸處合該將魂元散于天地,歸還萬物生靈,尤其在這般對情感疲倦麻木的場景下,叫囂著令他歸去的聲音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
只要對凌舞雩的現狀視而不見,他只需下床走幾步路便可推開這道房門,踏上殉道之路。就像他來時一樣,即便離去也無人阻攔他,因為他已成為祁寒影。
他下了床。
踏出的第一步有虛浮之感,往后的幾部路便順利許多,他輕輕松松推開房門,走下樓梯,染血的衣擺滑落臺階,引來店家與客人的注目。
一片死寂之中,他們癡癡地望著他,但眼中毫無邪念,是一副跪拜神明時的尊崇模樣。
突然,一名個頭矮小的男童不知從哪里躥了出來,一下撞入他的懷中。
原本瞠目結舌守望著他的客人們猛然蘇醒。
那孩童“哎呦”一聲揉著腦袋,抬首忘向這位阻擋了他路的大人,他雙目空洞,似乎是個盲人,伸出小手撫向凌舞雩,小聲道:“這位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