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對這具構造相同的身體產生感覺,甚至難以自持地渴望親密相貼,但依舊不知道內心深處被什麼驅動著,引燃了剛才不光彩的宣泄。
被觸碰的位置突然傳來刺痛,唇齒終于離開那隱約發燙的肌膚,留下一個發紅的牙印。
葉啟維走回臥室,在黑色吉他旁邊蹲下來,似乎心情不錯。他用指尖小心地撫摸著獨特的鏡面護板,試圖看清這些旋鈕都代表什麼功能,卻被拽入了琴面倒映出的縮影里。
一張扭曲變形的臉,被金屬件和琴弦切割得殘缺不全,在反射的光柵中更像是一種幻象。
乏味的記憶飛快倒退著,他想起自己有多麼痛恨照鏡子。
好像很多事情都是突如其來的。某天,他如往常一樣面無表情地站在鏡子前,卻幾乎認不出自己。
他畏怯地閉上眼睛,片刻后再睜開,還是覺得這是另一個人。鏡子里藏著某種兇惡的兆頭,這副怪異的模樣,仿佛下一秒就會殺光所有人。他抗拒看到如此陰沉的自己,但這似乎就是他的本色。
腿開始微微發麻,葉啟維調整了一下姿勢。支離破碎的臉隨著角度的變換,在某刻悄然完滿。通過這把未來風格的電吉他,陳霽初的吉他,他意外看到了失而復得的東西。
蛻變發生在瞬息之間,和世界同歸于盡的驚懼消失了,代之以一種饜足的、平和的面目,與絢麗多彩的條紋交織在一起。
“吃飯了。”陳霽初推開虛掩的門,朝里面喊道。
發現葉啟維正入迷地盯著樂器,他像是受到蠱惑一般,走過來說:“我最近又寫了一首歌。
”
葉啟維仍沒有起身,垂著頭問:“還是沒有歌名嗎?”
陳霽初猶豫了片刻,突然默不作聲地將吉他拿起來,在灼灼的注視下坐到床尾。
他甚至沒去連接音箱,直接用微弱的清音彈奏通宵寫就的連復段。此時沒有失真的音墻渲染,也沒有那晚絕望中哼唱的縹緲人聲,陳霽初只是一遍遍重復著不完整的曲調。琴弦在撥片的帶動下小幅度地振動著,沒經過電流信號的處理,卻依然美妙得像一種神跡,僅僅一個片段就足以讓聽者陷進去。
被音波和它的創作者一同撩撥著,葉啟維的感官逐漸復蘇了,隨即迷醉于奇異的氛圍當中。他早已席地而坐,手臂搭在屈起的膝蓋上,仰頭凝視著他的拯救者。
琴聲戛然而止,陳霽初終于想起飯就要放涼了。似乎有些緊張,他嘴角緊繃地回答:“我叫它終曲。”
葉啟維明白這背后隱晦地代表了什麼。
“一定要現在嗎?”他沉悶地說,“聽著你寫的旋律,好像有某種狂熱降臨到我頭上,能將我的弱點,甚至是所有人類的弱點,一瞬間暴露在日光下。我并不恐懼被它支配著,相反,我近乎譫妄地需要它。我自私地渴望占有你的全部,當然也包括你的歌。我從未擁有它們,盡管你那天親口說送給我了,我也知道這不屬于我。但我還是盼望聽到更多,只能我一個人聽。”
“你能不能多等待一下,哪怕只是熬到詛咒靈驗的時刻,加入那該死的二十七歲俱樂部呢?這真不應該是終曲。”
創作者被安排在他創作的最高處驟然隕落,不是誰都有資格挑戰這種宿命的。
陳霽初被迫承受著葉啟維審視的目光,忽然明白歌里缺少的是什麼。在意念衰弱之際,他盲目地汲取各種意義上的熱力,不加甄別地注入音符里,卻幾乎與起源斷了線。
“這次的靈感全部來自于你。”陳霽初笑了一下,“它完完全全屬于你。”
一直以來,他都是靠單薄的電吉他獨奏,疊加各種聲效作曲的。成形的曲風介于電子樂和迷幻搖滾之間,他曾經以為這就足夠了。他過度依賴于音頻合成軟件,制作出來的東西如同公式一般規整,但這只是編碼的功勞。
陳霽初從來不寫歌詞,他覺得龐大的內容物就是那些厚重的、刺耳的底噪。所以即使在彈奏的過程中,他也無法找回喪失的表達欲。若是沒有人聲,歌就顯得更加空洞了,好像沒有任何鮮活的實感。
“而且我想嘗試加入幾句歌詞,在這趟旅程結束之后。”
滿盈其中的靈感注定不容辜負,陳霽初不得不開始構思真正的內容。還是努力尋求詩性的語言吧,這首終曲,最好能穿透被囚禁的心。
吃完飯,葉啟維說要先去置辦一件東西,也不指明具體是什麼,只是讓陳霽初和他一起。
走到半路的時候,陳霽初就覺得莫名熟悉,直到他昨晚喝酒的街區顯現在眼前。
“來這里干什麼?”他疑惑地問。
葉啟維一言不發地拉住他的手,繼續向前走。
他們來到這條街上唯一的車行,賽文摩托。
紅色的招牌已經褪色了,下面一行小字更是被沖刷出破敗感,勉強能看出“原廠裝備”的慘白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