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陳霽初發現,那把丟失的刀意味著什麼。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挽留即將消逝的殘生,去做夢,做他自以為的最后一個夢。
他未曾料想這代價,僅僅為了度過漫長的午夜,他還必須繼續忍受更漫長的天明。
陳霽初出神地盯著虛空,直到被難捱的熱風喚醒,才呢喃著說:“關于我夢見了什麼,你不會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我總覺得……這會改變我。”葉啟維不依不饒道。
“改變你?”陳霽初笑了,“我的夢確實是隱喻。但唯一的意義似乎就在于,讓人過度追究其意義。結果,我們都沒能隨心所欲地死去。”
葉啟維見他終于有展開話題的意愿,小聲央求道:“你說的那些話,我真的難以理解。你能不能說得詳細一點?我們去海邊坐下慢慢說行嗎?”
陳霽初端詳他片刻,發現那向來不動聲色的臉上竟流露出了求知欲。葉啟維既然知道自己經常夢到他,也已經知道了最壞的結果,那麼其他一些無關痛癢的細節……告訴他也無妨。
“好吧,不過你不許打斷我,要等我一口氣說完。”陳霽初要求道。
如果要他進行夢的訴說,則必須是一鏡到底的那種。
為了躲避剛才的目擊者,他們在沿海岸線修筑的棧道上走了很久,最終選定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
順手買來的啤酒毫無章法地堆放在兩人面前,陳霽初猛灌了半瓶,雙手向后支撐在綿密的沙地上,開始獨自漫談起來。
“我就說一說昨天那個有你的夢吧。起初,我看到你在流血,一把刀插入了你的心臟。
我的手還握在那上面,刀柄有著不同尋常的余溫。”
“那把刀……我應該感謝你的詳細描述。”陳霽初笑了一下,接著說:“要不然我直到現在也不會知道,被你拿走的刀與夢里的原來是同一把。”
“我也不想相信這些,但在這次的夢中,我感到格外清醒。我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還反常地想起你自殺了。我第一次在那所謂的夢里記起你叫什麼,你不再只是一個莫名熟悉的尸體,而我不用醒來便明白那個倒下的人是你。”
“因為我知道那是你,所以慌亂中我輕輕抬起了你的手,你的手腕上果然有一道很深的傷口,但還在流著血。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現實與夢境重合在一起了,讓我更加分不清。”
“但是我還尚存一絲理智,我冷靜地等待著,等著你的血不再往外涌,等著刀上殘留的溫度徹底消失。似乎過了很久之后,我小心翼翼地拔出那把刀。記憶不再混亂了,我想起那個重復無數次的行動。這次我不再是一個被操縱行動的傀儡,意識由我自己控制,我覺得終于能成功了。”
“我把刀刺向自己,卻發現刀尖依然停在刺破皮肉之前。但是夢居然還在繼續,我并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驚醒。我嘗試了很多次,無論如何,這個夢的始作俑者,不讓我死。”
“無奈之下,我朝著旁邊的樹走去,打算親手把刀埋起來。因為我突然想到,你把刀拿走了,用來傷害你自己。我不知道這是否可以改變什麼,你的想法,或者你的行為。我腦中閃回一些穿越時空的情節,想象著你的宿命真的會就此改變,也許……干脆連你之前的自毀都從沒有發生過。
”
“我埋好了,把坑洼的地方都撫平,最后一次拍了拍上面疏松的泥土。我清楚地看到這一切,感受到濕涼的、軟爛的觸感,聞到熟悉的血腥味和混著塵粒的霉味,聽到雨和風的聲音,然后我就醒了。所有的感知都像真實發生過一樣,就比如此時此刻。”
陳霽初說完了,也沒有讓葉啟維給反饋。兩個人相對無言,只有海浪的聲音充斥夏日的這一天。
“我覺得這沒什麼啊。”葉啟維率先打破沉默。
他其實想說,這有什麼分不清的。但他很快便意識到,也許夢中人就是這樣的。
葉啟維暗下決心,問道:“其實我最想知道的是,你攔著我究竟是覺得對我有愧,還是單純想驗證一下虛幻與真實?”
“怎麼說呢,很復雜。兩者都有,有愧更多一點吧。”陳霽初輕聲回答。
他早該知道葉啟維和自己同樣決絕,但誰讓他有雜念呢。貪心地妄想通曉一切,卻不想帶著罪過去死。
陳霽初終于側頭看向他,真誠地道歉:“我還是覺得我們是同一種人。越是這樣想,就越不明白,那時我怎麼能不尊重你的選擇。我不該出爾反爾,對你許下承諾之后再一手推翻。對不起。”
熟悉的鈴聲突然響起,葉啟維不耐煩地掃了一眼,將其掛斷。結果對方又接著打,沒完沒了的。他只能接通:“媽。”
女人飛快地說了幾句,就主動掛斷了電話。
葉啟維慢慢放下手機,愣怔地盯著他,那種曾令陳霽初動容的眼神又出現了。他小聲說:“哥,我要走了。”
這話輕飄飄的,隨即就被海風卷走了。
好像在提醒著他們,這種時候不應該產生離別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