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捉摸不定,他自始至終參透不了分毫,葉啟維再次感受到了難言的悔意。他在不斷犯錯的過程中活到十八歲,卻依然什麼事都做不好。
明知道相處不了多久,卻著魔般地跟他走。給他帶來困擾,綁架他的善意,竟然還妄想在最后的時刻一晌貪歡。
葉啟維睜著干澀的眼睛,在等待中想了很多,直到天光大亮。
陳霽初告知姓名的那個回聲不斷循環,卻依舊掩蓋不住他頭腦中想死的絮語。既然把握不了說謊的技巧,那就應該即刻離開。
葉啟維走出別人的家門,開始度過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他去了埋葬著狗的公園,面對那棵樹胡思亂想,直到手機徹底沒電。后來,他開始在大街上閑蕩,像個真正的流浪者。他在麻痹的內心里到處搜刮,終于拾起最后一絲積極的心智,他想要道別。
于是,他又如游魂一般走回這里。
葉啟維盯著那扇墨綠色的門,依舊緊閉著,卻讓人黯然神往。他想了很多說辭,但在看到陳霽初的時候,突然又不知道能說什麼了。
最后他還是說了謊。
葉啟維繼續漫游,他要等到這個城市匆匆睡去。
黑夜降臨,沿途中他看到一群同齡人,他們慶祝著高考結束,去往夜店通宵狂歡。他開始駐足不前,似乎這樣便能留住這一天。
在路燈的光暈下,葉啟維垂頭盯著自己失真的影子。他很快意識到,那樣的聲色犬馬只是另一種無益的沉淪。
他重回熟悉的公園,坐在沒有溫度的長椅上。
葉啟維想起來,他做了一回小偷,順走了陳霽初的東西。
他拿起那把不屬于自己的利器,竟然感受到一陣虛弱的心痛。
他也想在最后回顧人生,卻發現日子浮光掠影,全部都是模糊的空白。
血在猙獰地流著,遍布蹤跡。
葉啟維突然覺得還不夠。他望著對面那片平靜無波的湖,旋即受到了啟發。
在瀕死的時刻,他恍惚間看到了陳霽初。好像做了一個夢,而夢里他哭得比自己還要傷心。
“我……想去看海。”
其實我想了很多,簡直快要瘋了。我已經被暴曬過,卻還想從誰那取暖。我空有暴烈的感覺無處釋放,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畢竟我還沒體驗過愛與恨。我看出你是個隨性的天才,你能恣意停留在任何地方,只要你想。可能只有變得對什麼都不在乎了,才被允許留在這里,這冰冷的世界里。你也很善良,甘愿當我最后的救星,可我仍不知道人究竟該怎樣活著。
我們真的是一樣的嗎?
“看海?那你最后跳入的怎麼是湖里。”陳霽初開玩笑道。
不會是因為身無分文去不成,才想去死的吧。
陳霽初心中一陣惶惑,覺得自己不該為了調節氣氛而口不擇言。他幾乎懇切地問道:“那你現在還想去嗎?”
葉啟維就知道他會這麼問。陳霽初這樣的人,必然會善良到底。
“我不想了。”
“可是我想。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放心,在那里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攔著你。而且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會和你一起做那件事?”
陳霽初很篤定,對現在的葉啟維來說,自己的提議極具誘惑力。他拋卻慣常的淡漠,生疏地調動起感官,試圖從葉啟維身上找出些微的動容。
葉啟維想不通他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但他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鼓舞,情愿飲鴆止渴,放棄生還的機會。
他要做伊卡洛斯,最后再飛一次。他要在撲向太陽的瞬間狂妄地享受,感覺著前所未有的生命之輕,然后心滿意足地掉進海里。而那個要和他一起飛的人,生來便比他輕盈,在他永遠無法超越的前方,注定不會隕落。
這將是最后的放縱,葉啟維當然要赴這場邀約。
“好。”
聽到想要的回答,陳霽初卻不怎麼放心。他急于求證,一手搭上了葉啟維的肩膀,有些僵硬地貼近對方。
五官陡然放大,顯得更加深邃,兩人的鼻尖差點碰在一起。他仔細窺探著,讀不出什麼虛情假意。一切都風平浪靜,只是呼吸彼此纏繞,險些亂了節奏。
葉啟維飛快地眨了兩下眼睛,似乎要把那點無辜發揮到極致。
陳霽初終于滿意了,輕輕放開了他,然后裝作坦然自若地問:“你多久能出院?”
葉啟維正瞄著他的鼻釘,直到陳霽初幾乎被看得產生熱意了,才回道:“大概兩周后。”
“行,正好那時候我也考完試了。等你出院那天,我過來找你。”
“對了,你身上還有錢嗎?醫療費誰付的?”陳霽初掏出手機,一副著急給錢的樣子。
“我家人付了,也給我轉了不少錢。”
也是,鬧這麼大,他父母就算不百依百順,肯定也要彌補一下。陳霽初只是覺得,他們的歉意可真夠廉價的。
“哥,我能加你微信嗎?”
陳霽初這才想起來,他們還無法聯系。等到加了好友之后,陳霽初便對他說了再見。
天已經黑透了,陳霽初開始心猿意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