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他忍不住要開口時,那人同時意識到自己反常的停留,一言不發地走了。
恍惚地直走了一會兒,陳霽初隨便拐進另一條隱蔽的小巷,就像沒有地方可去了一樣。幾乎是因為恐懼,他立在一片蔭蔽之中,回味這光天化日之下發生的詭譎相遇。
他迫切需要一些時間來撫平心悸。
一模一樣的相貌和穿著,甚至是他身上干涸的血跡。陳霽初在看清的瞬間,仿佛續上了昨夜的夢。他很確信在此前短暫的人生中從未見過這個人,哪怕是作為匆匆一瞥的過客。
陳霽初總是夢到殺人。
他已經記不清最初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了。只知道自己在日復一日中變得習慣,除了加深生活壓抑的底色,似乎也沒失去什麼。
陳霽初一直無法回憶夢的具體內容。每次都沒有因果與過程,開端便是人已經死去。昨晚是第一次也可能是個例外,倒下的人終于不再面目模糊。
這是陳霽初唯一記得的面孔,甚至還能立刻找到他鼻尖上小小的痣。
夢或者不眠的夢魘,不是夜夜折磨著他,更沒有把他毀了。好像所有相關的情緒都壓縮成了冷靜的冥思,沒有什麼人能掀起波瀾。
現實也好,幻夢也罷,陳霽初早已打算渾渾噩噩地獨自路過。而這道交界處的裂紋只能是個真正的意外,喚不醒他獵奇的心。
哪有什麼原因呢?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僅此而已。
陳霽初有些難耐地扯拽幾下衣領,又順手摸到已經恢復平靜的心跳,不由地暗嘆一聲。
煙被擠皺了,不知何時從煙盒里掉出來,碎屑灑滿了口袋。他百無聊賴地拿到眼前,看一支幾乎空芯的煙在幾秒鐘燃盡。
略顯急躁的腳步越來越近,持續的蟬鳴聲突然高亢起來,在此刻簡直像煽風點火。陳霽初有些詫異,有人走過看到了他,看他在酷熱中傻站在這里。
“請問可以給我一支煙嗎?”
葉啟維意識到自己沙啞的聲音,反而催生更多的渴望。他湊得更近,凝眸映出無懈可擊的真誠。
語氣如此禮貌,可惜不注意保持社交距離。陳霽初暗自評價。
“你跟著我?”陳霽初淡淡地開口,似乎對自己的提問毫不上心。
對方的眼神頓時錯開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盯上。
在這天惶惑無措的可不止陳霽初一人,他走在前面,自以為隱蔽地躲開了一切,殊不知后頭還有一個人同樣機械般地跟著。
沉默中,陳霽初開始無所謂地觀察他。下頜的汗水正匯聚著劃過喉結,視線上移,本就蒼白的嘴此時用力抿著,一副隱忍又無辜的樣子。
原來他比我還高。
陳霽初發現,對方也在若無其事地打量著自己,好像并不打算解釋。他迅速將煙遞過去,轉身就走。
“等等。”男生在后方喊他,又急促地跟上。
陳霽初以為是忘了點煙,于是掏出打火機扔給他。
葉啟維慌忙接住,然后小幅度地搖頭。
他太難受了,仿佛這小小的打火機足以構成重擊,讓他整個人搖搖欲墜。不知不覺間,心也被攥緊了,葉啟維無法顧及自己有多莫名其妙,此時的他反反復復就一個念頭,這將是自己最后一次向人索求。
而眼前這個人成為他失控前抓住的唯一希望,他只能把沉重的賭注押在這人的善良上。
“能不能借我點錢?”他艱難地問道,“我過幾天就還你。”
陳霽初有些沒想到,但片刻后便接受了,問他:“準備離家出走?”
“不是,是家里趕我走。”
“我沒地方住了,至少這幾天我沒辦法。”
再次對上他變得濕漉的眼睛,陳霽初心里不受控地泛出一些情緒。
他本不想和這個夢里的死人扯上關系。剛才也嘗試逃開了,但他卻主動接近自己。當然,只是因為走投無路而碰巧遇見他而已。
仿佛他此刻的落難正是自己的機會。
陳霽初有股沖動。他淺笑一下,確認道:“你成年了吧。”
對方怔怔地點頭。
“能對自己的決定負責了?”
葉啟維還以為他擔心不還錢,甚至摸出身份證遞了過去。
陳霽初略微皺眉,但也沒說什麼。他順勢接過,隨意掃了眼名字。
他很快便將身份證還回去,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葉啟維的肩膀,說:“你先來我這住吧。”
陳霽初心里明白,這個決定不是出于單純的同情。他還是無法釋懷,非要去贖一個虛無縹緲的罪。難道這樣做以后就不會有噩夢了嗎?證實不了什麼,也許還更無法清醒。
葉啟維太意外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小聲說道:“這……太麻煩你了吧。”
他依舊立在原地,看到對方逐漸斂起笑容,眼神冷冷的有點兇,卻扭頭示意他跟自己走。
可能因為腦子實在昏沉,葉啟維回神時,已經默默跟著陳霽初走了一路。他暗自懊悔,也不知道剛才有沒有好好道謝。
他幾乎將陳霽初的后腦勺作為唯一的視點,步伐逐漸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