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進去時,姜檐已經將衛寂的鞋跟外衣都褪了下來。
虞姑姑將溫水端過來,坐在床旁的姜檐自然而然接過她手中的帕子,放進盆中,浸濕后擰干多余的水,然后給衛寂擦臉。
看著姜檐熟稔的動作,虞姑姑心中不可謂不驚。
先前衛寂來太傅府‘養病’那幾日,姜檐每日都來,來了便跟個黑門神似的坐在屏風后。
她很少見姜檐開口,每次端藥進入時,房內都是一片安靜。
屋內的兩人隔著一道屏風,也似乎也隔著一道心,氣氛很是古怪。
可即便無話可談,姜檐也會每日都來,也是從那時起,她懷疑姜檐對衛寂有其他心思。
后來他倆總算說話了,但大多時候是姜檐在說,口氣在虞姑姑聽起來有些驕橫。
而衛寂那樣軟和的人,自然諾諾應是。
看著此刻神色柔和的姜檐,她著實沒想到脾氣看起來那樣不好的太子,竟然還會細致的照顧人。
床上熟睡的人,眼睫忽然動了動,眼皮慢慢睜開。
見衛寂醒了,姜檐停下來問,“不舒服,還是口渴了?”
醉后很容易口干,姜檐剛要去端水,衛寂卻搖了搖頭,他支著昏沉沉的腦袋坐了起來。
姜檐不解,“起來做什麼?”
衛寂目光飄忽,看了姜檐好幾眼,猶猶豫豫著不說話。
最后實在憋不出了,才小聲擠出一句,“臣……想如廁。”
姜檐聞言不覺得有什麼,對身后的虞姑姑說,“把恭桶拿過來。”
衛寂臉上更燥了,囁嚅著唇,細若蚊吶道:“怎麼能在屋中行這樣的污穢事?”
姜檐皺起眉,“站都站不穩了,還要這麼多講究?出去萬一磕到怎麼辦,而且人食五谷雜糧,又不是神仙,排泄哪里就是污穢的事?”
虞姑姑看他一邊數落衛寂,一邊去給衛寂找鞋。
等衛寂穿上鞋,姜檐還跟著起身扶住他。
“院落小,不用走太多路。”衛寂不好意思讓姜檐扶著他去茅廁,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臣一人可以。”
姜檐摁住他,哼了一聲,“就你事多,這也不讓那也不讓,有什麼好羞的,我又不是……”
不等姜檐說完,衛寂紅著臉急道:“臣沒有。”
“沒有就怪了,先前你還主動靠在我身上,現在不過是扶一下。”
“臣那是醉了。”
“你現在也醉。”
“臣清醒了……”
“我說沒有就沒有。”
姜檐扶著衛寂已經走到庭院,虞姑姑還是能聽見他倆在‘拌嘴’。
姜檐的口氣一如既往的驕橫,但說出來的話卻減弱了驕橫里的‘橫’。
衛寂亦是如此,面對姜檐仍舊唯諾順從,可虞姑姑卻沒感覺出他對姜檐的害怕。
以前她覺得姜檐性情跋扈,衛寂很畏懼他,不知是不是心態變了,再看他倆相處竟一點也不覺得他們是‘君臣’,更像成婚許久的夫夫。
一個似蝸牛,另一個像大貓。
他們有著獨特的相處方式,一個溫溫吞吞,一個性格張狂,但湊在一起倒是很融洽。
回來的時候,兩個人還是在吵。
姜檐:“都說回屋再洗手,非要在院里用那些冰手的涼水,你看看把手凍成什麼樣子了?”
衛寂:“屋內的水是洗臉的,怎麼能在如廁后洗手。”
姜檐:“那就再打一盆水洗臉。”
衛寂:“每晚就備一壺熱水,有時還要喝,不好隨便浪費。”
姜檐:“我就說你這個宅子小,熱水都只能備一壺。”
衛也不知道宅子跟備一壺熱水有什麼干系,他們不多備是不想浪費炭塊。
如今衛寂還沒有俸祿,是一定要節省開支的。
但這話不好跟姜檐說,不然他又要把那一匣子的碎銀拿來了。
聽著他倆吵吵嚷嚷,虞姑姑出去默默給兩人送進來兩杯熱水,省得他們說得口渴。
明明不是什麼大事,說起來竟沒完沒了,甚至能從這件事扯到另一件事上。
原以為是個冷面邪神,誰知道話這樣多,還這樣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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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姜檐留到很晚才走,到最后衛寂眼皮都在打架。
他從來沒喝過這麼多酒,整個人暈乎乎的,姜檐一走,他沾枕便睡著了。
隔了一日,皇上要衛寂隨姜檐去治水的旨意下來了。
圣上的意思是盡快啟程,但姜檐尋了一個借口故意晚了幾日,因為衛寂快要到雨露期。
從京城到壺口要好幾百里地,差不多半月的路程,若是這兩日就走,衛寂勢必會在路上度過雨露期。
怕會出什麼事,故而姜檐拖了幾日。
聽聞衛寂要外出公干,這一走怕是要好久見不到人,衛老太太派妙角送了一些衣物與銀錢,但被衛寂婉拒了。
妙角忍不住勸道:“公子便是獨立門戶,也不必與侯府分得那樣清楚。莫說日后在官場上少一個能照拂公子的人,論情分便也不能這樣做。”
“老太太她心中是記掛著您的,說一句以下犯上的話,她老人家縱是錯了,如今她曉得您的不易,心疼您,您不該拂她的意,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人有血脈親情,世論宗族門閥。
在這個重視出身門閥的時代,衛寂脫離本家實在是不明智之舉。
縱然此時深受太子的寵信,但君威難測,儲君亦是如此,這樣的寵信哪里有血脈來得更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