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寂無力反駁這話。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占其他學子的房間,就算占了,他寧可去旁人家借宿,也不想再回去了。
因為那個家有太多讓衛寂難受的回憶,所以他沖老太太很輕地搖了搖頭。
看到他這副模樣,老太太面上的和善幾乎繃不住,聲音也有些顫,“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你還沒有消氣麼?”
衛寂不說話,老太太繼續道:“再怎麼說他是你的父親,我們是榮辱與共的一家人。”
衛寂抬起頭,慢慢看向老太太。
“我記得七歲那年,您將我養在您的院中。每次他來,您都不讓我出去,我只能躲在書架后面偷偷地看。那半年我從來沒聽你們談過一句我,他也從來沒有問過。”
一句話讓老太太紅了眼眶,所有的話堵在喉嚨,嘴唇顫顫。
最后慘白著臉鎩羽而歸。
她走后,衛寂一人坐在書案前,窗外的日頭一道道落在他面上,沉靜中竟多一份難言的悵惘。
以前他也是怨老太太,怨她總是為難他母親,怨她在他母親去世不足一年,便張羅著為衛宗建娶妻。
在她頻頻的催促下,衛宗建心中雖有不滿,卻也擰不過她三天兩頭地鬧騰,因此遂了她的心意娶了一位門當戶對的閨秀。
一開始衛宗建可能是不樂意的,所以并不怎麼去繼室的房中。
但架不住對方知冷知熱的關懷,漸漸地不再冷臉,也不再借忙于公務留宿在外面。
衛宗建的改變,其中是有老太太的手筆,她太了解自己這個兒子,手把手教繼室‘對付’自己的兒子。
最終溫柔小意瓦解了衛宗建的意志。
衛寂的眼睛跟他母親太像了,當時怕衛宗建見到他會想起夏子涼,老太太便將衛寂養在膝下,攔著他不讓他與衛宗建見面。
剛失去母親,衛寂心下惶然不知所措。
而老太太忙著衛宗建的親事,根本顧不上他。
每次衛宗建來,衛寂都會跑過去偷偷看他,他卻從來沒提過自己,更不曾說過他母親,大多時候他們母子會為了娶親的事生氣拌嘴。
后來衛宗建還是娶了妻,大婚那日老太太都沒讓衛寂出去,他一個人躲在書房,整整一日誰都沒有發現他。
老太太可能已經不記得這件事,或許也不覺得自己有錯,但衛寂記得很清楚。
也是從那時起,他在這個家很沒有安全感,好似自己是一個可以隨時被拋棄的外人。
天色漸漸沉下,暮色四合,衛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心中最后那點感情,全都嘆了出去。
平復下情緒后,他起身繼續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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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東宮的馬車便到了,車夫幫著衛寂將東西抬上車,然后送他去了那家客棧。
原本姜檐是想衛寂繼續住在那處別院,但見衛寂有自己的打算,他也沒有強求。
客棧都是來京趕考的儒生,年紀最大的竟已經年近六旬,最小的便是一位十四歲學子,聽聞也是一個小神童。
各州各府都有聰穎小兒,但像許懷秉這種名聲天下聞的是極少數。
自姜檐開始學著處理政務后,許懷秉跟兩位世子也不用再去東宮,他們三人也都參加了這次的科舉。
科考共考四門,經論、墨義、詩賦,以及時政策論。
因為題目眾多,所以要連考三天,還會在貢院睡上兩個晚上,因此要自備衣物被褥,還有吃食。
這個時節京中最為熱鬧,隨處可見儒生,街頭巷尾的茶寮日日有學子圍聚在一起辯論,或者是斗詩。
當然也有不少人會像衛寂這樣鮮少出門,悶在房中看書備考。
眼睛看累了,衛寂也會出去走一走,聽聽堂中那些意氣風發的儒生斗酒斗詩。
斗贏的人滿堂喝彩,斗輸的只能灰溜溜回房。
住在同一客棧的考生們早已經互通姓名,但衛寂來得晚誰都不認識。
他穿過堂中,感受著難得的文人之氣。
要是姜檐來了,看到此情此景怕是會來一句,酸氣沖天。
想到這里,衛寂抿唇忍不住笑了一下。
耳邊忽然響起一道聲音,“是你。”
衛寂順著聲音轉過頭,看到一個面容白凈的藍杉男子,他正一臉驚喜地望著衛寂。
衛寂見他有些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他是誰。
對方笑著提醒,“洪惠寺的山路上。”
衛寂恍惚過來,“原來是你。”
“上次真是對不住,在山道上險些將你撞倒。”青年走來,拱手作揖,“我叫陸子鳴。”
衛寂跟著自報家門,“衛寂。”
陸子鳴問,“你也是來科考的?”
衛寂點頭,“嗯。”
陸子鳴笑著說,“也該到吃晚飯的時辰了,聽說前面有一家粉蒸肉不錯,我請你吃,也算作賠不是了,衛兄可千萬別跟我客氣。”
他都這樣說了,衛寂只好應下。
陸子鳴極其健談,還有一個愛吃的愛好,凡是菜品便沒有他不知道的。
這一頓飯下來,衛寂只聽他說各地吃食,氣氛倒是不錯。
他倆同住一處客棧,吃完飯便結伴而歸,路上陸子鳴又說起了京中的風土人情,名勝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