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姜檐不是這樣的,衛寂第一次見他時,他也才十三四歲,但自有一股皇家威勢。
那時他話很少,不耐煩時會蹙起眉,冷冷地掃過來一眼,直叫人遍體生寒,腿肚子都打哆嗦。
不知什麼時候,姜檐變得容易親近起來。
他會給衛寂看他收藏的寶貝,會在聽到衛寂夸他時,面露驕矜,眼眸卻藏著得意之色。
有時還會斤斤計較,朝著衛寂發小孩子脾氣,也會因衛寂隨口一句話,而記在心中,想法子幫他實現。
那個高高在上,掌管生殺大權的儲君,忽地變成一個鮮活的少年郎。
姜檐很早便不會在衛寂面前自稱‘孤’,他也許久沒有用過去那種睥睨的眼神看他,更沒有命令過他。
衛寂面前的這個人不再是儲君,他只是姜檐。
這是衛寂第一次發現這樣的變化,他以前從未有如此清晰的認知。
這樣的認知,讓衛寂生出慌亂和無措。
太傅授課的內容,衛寂一句也沒聽進去。
大概是看出他不專心,太傅叫他連著答了兩問,衛寂有溫課的習慣,就算未聽照樣能答出來。
太傅點點頭,總算沒再為難他,讓他坐下了。
下了課,衛寂誰也沒有說,逃似的離開了暖閣。
他猶如一團失了智的幽魂,一路踉蹌著走出東宮,一時沒看清腳下的路,絆在門下的橫木。
衛寂沒穩住身子,跌在了地上。
好在他穿得厚實,并沒有摔疼,但栽倒時腦袋狠狠晃了一下,一時頭暈耳鳴,雙手伏在地上起不來。
這時伸過來一雙修長的手,搭在衛寂手臂,將他扶到一寸寬的漆紅橫木上休息。
衛寂長睫眨眨,仰頭望著那襲白衣,唇瓣張合。
許懷秉背著光,一時看不清神色,只聽他和緩地問,“沒事罷?”
衛寂一時還緩不過來,抿了一下沒有血色的唇,訥訥地說,“謝謝。”
而后反應過來許懷秉的問話,他才說了一句“沒事”。
雖然沒有磕到,但方才跌倒時摔得太急,前栽時腦袋猛地一上一下,氣血像是全涌了過來,雙耳這才嗡嗡作響,眼睛也充血發脹。
方才是許懷秉走在前面,衛寂一臉惶惶地越過他,卻沒注意到他。
雖然目睹了衛寂摔倒的過程,但許懷秉并沒有問他為何心不在焉,只是遞過來一方素凈的手帕。
衛寂下意識接過來,卻不知道擦哪兒,只是呆呆攥在手里。
許懷秉微微俯身,從他手里拿過手帕,擦凈了衛寂右掌的血跡。
衛寂這才發現右掌有些擦傷,對方靠得并不算太近,他卻有些不自在地向后退了退。
許懷秉很自然收了手,垂落在衛寂腳邊的衣擺,隨著他起身的動作掃過橫木。
衛寂立刻將手攏進衣袖,這會兒耳鳴頭暈的癥狀慢慢消失,他再次向許懷秉道謝。
許懷秉清潤有禮地回,“不必客氣,能起來走麼?”
衛寂點點頭,從橫木上站了起來。
離停放馬車的地方還有幾丈遠,衛寂只能尷尬地與許懷秉并肩同行。
他心中的兵荒馬亂還沒止,跟許懷秉相處更是渾身不自在,像是衣服上長了荊棘。
前段日子他已經將許懷秉給他的策論原封不動還了回去,除了最初看的那幾行,余下他沒再看一眼。
雖然他沒明說,但這個舉動無疑是回絕了許懷秉的求娶。
許懷秉并未說什麼,在東宮相見時還會遵循禮節地與他點頭打招呼,好似他倆只有這點淡淡的點頭之交。
這幾丈的路程,衛寂卻覺得比幾萬里還要長,期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衛寂也無意找話閑聊,他倆許久沒見,有什麼可談的?
唯一的談資似乎只有馬林騫,昨日馬林騫跟衛寂說要找許懷秉敘舊,還問衛寂要不要一同。
許懷秉與馬林騫在涼州時交情還不錯,以許懷秉的性情,他必定不會因馬林騫跛了腳,就另眼相待。
衛寂雖放下過去的事,可也不想提馬林騫,萬一許懷秉問起當初他不告而別一事怎麼辦?
終于走到馬車亭,衛寂拱手作揖,與許懷秉道了一聲別,便匆匆上了馬車。
許懷秉讓衛寂先行,他立在車轅旁,看侯府的馬車消失在甬道后,才收回目光踩著踏凳坐進內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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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衛寂還不覺手掌破皮處有異,此刻方才感受到火辣辣的疼。
疼了一路,衛寂也煩躁了一路。
回到侯府,老太太院里的人就等在他屋里,說老太太發話了,要他從東宮回來就過去,晌午全家要圍著吃熱鍋子,也就是溫鼎。
快要過年了,莊子送了年貨過來。
今日府里殺了一頭鮮羊,廚房片了薄肉,還有鴨掌、菌子、鹿血,一塊下鍋涮。
衛寂實在疲倦,昨日沒有睡好,剛又跌了一跤,頭還是有點脹,再加上心中有事,他不想去。
但老太太叫他過去,不單單是為了吃熱鍋子,還有往東宮送年貨的禮單一事。
每年莊子送來東西,侯府都會殺煮一番,煮好的肉撒上粗粒鹽巴,這樣便于存放。
之后做年貨,煮丸子、炸麻花、打年糕,灌臘腸等等,總之府里的膳房會忙活好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