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寂眉頭緊蹙,一向和軟的面上有幾分凝重,唇色還是白的。
是那種滿腹心事,卻在極力壓抑的模樣。
他鮮少露出這樣的情緒,姜檐的心提了起來,在衛寂面上觀了半晌,他才小心地問,“你生氣了?”
衛寂垂下眼,搖搖頭。
他沒有生氣,只是想到了方才見過的馬林騫。
曾經那樣張狂的一個人,跌了一次馬變成如今的模樣。
衛寂不喜歡驕縱跋扈的人,卻喜歡看姜檐縱情肆意。
他想他平安喜樂、順遂如意,也祈禱他永遠不會磨掉身上的棱角。
所以方才姜檐掉下馬的時候,衛寂是真的嚇到了。
靜了一會兒,衛寂抬眼看向姜檐,語氣很和緩,也很認真,“殿下還是要小心些,馬再通人性,它也有發狂的時候。”
姜檐這時不敢回嘴,乖乖地點了點頭。
不想跟衛寂再說這事,姜檐生硬地轉了話,“你怎麼這麼晚才來?”
衛寂說,“臣買了米漿、芝麻餅,還有一些酥糕。”
姜檐偷看了衛寂一眼,不知他還生不生氣,小小地撒嬌,“那也晚,我都等你好久了。”
聽到他這黏糊的話,衛寂神色訕然,低下頭說,“臣買米漿時,遇到一個在涼州時的故人,便說了一會兒話。”
姜檐一聽涼州,還是故人,面上的神色一斂,酸聲酸氣地問,“又是什麼故人?你們關系很好?”
都不是說了幾句話,而是一會兒話。
一會兒是多久,什麼舊要敘這麼長時間?
衛寂:“不算太好。”
姜檐哼哼,“那就是不好,不好說什麼話?”
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姜檐目光在衛寂身上掃過,聲音沉而厲,“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衛寂趕忙說,“沒有。”
姜檐不好糊弄,怕衛寂挨了欺負不肯說,“既是沒有怎麼說了這麼久?都說什麼了?”
馬林騫說了很多,千言萬語的衛寂也記不住,他聽時就心不在焉,只記得馬林騫又追過來。
衛寂輕嘆一聲,“他與我道了歉,說過去是他不對。”
“欺負都欺負過了,如今道歉有什麼用?”姜檐拉過衛寂的手,一臉怒容,“走,找他算賬去。”
自遇見馬林騫,衛寂堵在心中的那口氣,莫名因為姜檐這些話順了。
他剛到涼州,馬林騫便帶頭排擠他,挨了欺負衛寂曾跟衛宗建告過狀。
那會衛宗建忙于公務,覺得他們那點破事就跟三歲孩子過家家似的,根本不放在心中,還嫌衛寂性子軟弱。
他好似寧可要一個惹是生非,四處打架的小霸王兒子,也不愿要一個安靜內斂的。
在他看來,后者就是一個軟蛋,遇了事只知道嘰嘰歪歪告狀,若他小時候早一拳掄過去了。
衛寂自然打不過那些人,因此只能躲著他們。
其實馬林騫也非大奸大惡之人,他也沒對衛寂動過手,無非就是寫詩取笑他。
而且才子的取笑不叫取笑,那叫以詩雅謔。
若是衛寂與衛宗建說這些,他肯定會告訴衛寂什麼一笑泯恩仇、大丈夫行事自該磊落大氣一點,畢竟馬林騫也沒做什麼。
因此今日馬林騫與他搭話,衛寂雖不積極,但也一一應著。
這才是君子之道,合乎禮數。
姜檐卻說狗屁禮數,“他欺負你,你還回去才是君子之道,才是合乎禮數。”
還問衛寂對方怎麼欺負他,非要衛寂帶自己去找馬林騫算賬。
這一刻,衛寂總算放下了。
他看著氣焰高漲的姜檐,開口說,“他也沒怎麼欺負我,就是寫詩笑我膽子小,按涼州的規矩,我們需作詩回斗,這叫斗詩。”
姜檐高漲的氣焰一掐,不可思議地看著衛寂,“這是什麼狗屁規矩?”
衛寂一臉正色,“就是這樣的規矩。”
姜檐半晌無言,余光瞥見衛寂的面色,他十分敏銳地看過來,“你笑什麼?”
衛寂搖搖頭,垂下眼睫說,“臣沒有笑。”
觀察他幾息,姜檐斬釘截鐵,“你就是笑了。”
衛寂嘴角有些繃不住,努力地下壓,但實在克制不住,嘴角翹起一點點。
被姜檐抓住后,他很快回過味,氣惱道:“我滿心想著給你出氣,你卻笑話我不會作詩。”
見他真生氣了,衛寂囁囁,“是殿下先佯裝跌馬嚇臣。”
姜檐瞪著他,“你編什麼斗詩來騙我。”
衛寂小聲辯解,“涼州是有斗詩這個規矩。”
他也不算說謊。
姜檐:“你笑話我不會作詩。”
衛寂:“臣……錯了。”
他不是笑話姜檐,是方才姜檐先嚇他,所以他想小小的回敬一下。
姜檐不依不饒,“你笑話我不會作詩。”
靜下來想想確實不該,姜檐為他出氣,他還這樣,衛寂心生愧疚,“是臣錯了。”
姜檐癱臉看著他,“你笑話我不會作詩。”
衛寂手足無措,訥訥地問,“那殿下要怎麼樣才肯原諒臣?”
姜檐靠近衛寂,那張俊臉仍舊沒有太多情緒,但說話卻黏糊起來,“你笑話我不會作詩。”
聽著他這類似撒嬌的聲音,衛寂耳根有些癢,忍不住抓了一下。
一抬頭,姜檐已經湊得他很近了。
彼此的呼吸都能交錯起來,衛寂甚至能從他含水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一時間所有的喧囂靜了下來,衛寂只能聽到自己過快的心跳聲。
第2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