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醫女,爬過萬丈高山,行過千里險路,撐船穿行橋下時,還有好兒郎給她擲花,她還很受閨閣女子的敬重。
她會跟衛寂講很多往事,唯獨不講她與衛宗建怎麼相愛,又是怎麼沖破世俗結為夫妻,以及最后的同床異夢。
他們倆的過往,是衛寂從只言片語中拼湊的。
從她妝奩里那支衛宗建親手刻的桃木簪、泛舊的同心結、那個綴著珍珠,用金銀線繡的鴛鴦香包,猜想他們濃情蜜意的時光。
想起這些,衛寂便覺得莫名難受。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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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衛寂以為自己回到侯府會挨罰,沒想到這些時日衛宗建晝伏夜出。
別說挨罵,他們父子倆便是見上一面都難,衛寂不知他在忙什麼,不過這倒是好事,避免了許多沖突。
只是這石頭一直不落地,他心里總覺得不踏實。
衛寂惴惴了幾日,還要應付姜檐的盤問。
姜檐總覺得衛宗建會苛待衛寂,時不時就要抽查他身上的傷。
衛寂寢食難安了好幾日,聽說衛宗建外出去辦圣上的差事,他才安下心,還應了姜檐買甜米漿給他喝。
這個時辰鋪子人不多,衛寂要了兩竹筒,店伙計舀好白漿后,他遞過去銀錢,拎著竹筒想去前面的店再買些芝麻餅。
沒走幾步,衛寂便聽到身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下意識回過頭。
熙熙攘攘的街巷,立著一個身著藍杉,臉龐有些圓潤的男子,見衛寂轉過臉,他面上浮出喜色。
那人笑著走過來,“果然是你。”
行走間他左腳步伐微滯,像是受了傷,因此顯得有些跛。
衛寂不敢輕易答話,因為他根本不認識這人,既怕真是舊識叫錯名字尷尬,又擔心此人是騙子,被誰指使過來誆他。
許是衛寂面上的疑惑太明顯,藍杉男子走近后自報家門,“你忘了我麼?我是馬林騫,涼州那個馬林騫。”
聽到這個名字,衛寂腦袋一白,想起與這人有關的第一個記憶,便是那首打趣他母親的詩。
第二件是那句‘我屬馬姓馬,他那呆子連馬都騎不上,還想騎著我打’。
馬林騫。
那個屬馬姓馬,衛寂無法騎著打的人。
未曾想他們還會再見,而此人還一臉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與衛寂在熙攘的街上談笑。
“當初你離開涼州怎麼不說一聲?若不是我從父親口中得知你們一家調回京,我還以為你病得不能見客呢。”
馬林騫熟稔的語氣叫旁人聽去,還真以為他們是舊時好友。
衛寂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這個搖頭是無意義的動作,并非在回答馬林騫的話,相反他根本不知道說什麼。
看他這副模樣,馬林騫笑了,“你還是與過去一樣呆。”
衛寂沒有說話,氣氛頓時靜下來。
像是緩解尷尬,馬林騫問,“你猜我來京城做什麼?”
衛寂先是搖頭,默了一會兒見馬林騫一臉得意地等著他來猜,只得隨口一猜,“來京備考。”
馬林騫臉色僵了一下,隨后又笑起來,調侃道:“科考這種苦差事我可不想干,報效國家還是交給你們罷。”
說完他拍了拍自己的左腿,語調還是輕松的,“而且我這腿嬌貴得很,受不了貢院那種陰冷之地,一到陰天下雨它就鬧脾氣。
”
衛寂看向他的腿。
見衛寂不解,馬林騫笑著說,“那年十五,懷秉請大家吃花茶,吃完茶,后來又有人提議打馬球。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這可是我的專長,我才不許別人搶了原本屬于我的彩頭,結果不小心跌了馬,反而成了那馬的彩頭。”
“你那年沒來真是可惜,懷秉親自點了紫蘇隱茶,他家膳娘還做了十二花茶果,每個果子栩栩如生,盤上還點了詩。”
“不愧是岐孟許氏,便是京城都少見這樣的品茶宴。”
馬林騫語速很快,一番話說下來不帶一個頓音,像是說過許多遍。
他說的懷秉,是許懷秉。
岐孟一帶喜好飲茶,斗茶之風便是從此處盛行到京城。
許家百年望族,飲茶講究清、雅二字。
茶要清,行要雅。
也是自許家開始興的吃花茶。
所謂的吃花茶,其實是變相的曲水流觴,飲茶、食茶果、作詩。
茶果子做成花的形狀,上一道花果子,便要行一番詩令。
涼州雖然也有點茶,但與岐孟一比,粗糙得簡直上不得臺面,因此自許懷秉來了涼州,不少人便攛掇著他吃一次花茶。
許懷秉可有可無地應承著,既沒有答應,可也未曾拒絕。
這是岐孟一氏的說話風格,許太傅也是如此,因此才能拿捏住姜檐,叫他縱是心有不滿,卻也張口說不出一句不是。
求了大半年,許懷秉終于應了,涼州的‘土包子們’也得以見識十二點茶。
一時驚為天人。
衛寂也收到了邀貼,但那時他正因馬林騫與許懷秉斷了交,所以沒去茶宴。
沒過兩日,衛寂便跟他父親回京,壓根不知道馬林騫摔斷了腿。
入仕者要品貌端行,身體健全,馬林騫這一摔徹底斷絕了自己的仕途。
他遭此劫難時,不少人為之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