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京城,官道不如皇城內平坦,一路顛簸著前行。好在姜檐有先見之明,給衛寂拿了蒲團讓他坐在上面。
姜檐回頭望了衛寂一眼。
衛寂端坐在車轅上,清雋的臉被凍得發白,他規規矩矩地捧著經卷,胳膊都舉酸了也不敢放下來。
見他這麼老實,姜檐瞪了瞪眼睛,但人太多他也不好這個時候開口,只得頻頻回頭。
奈何衛寂沒接收他的眼神,仍傻老實地抱著那卷經文。
好不容易到了山腳下,衛寂屁股都坐麻了,他也不好意思,慢吞吞從馬車上下來。
山門前是一座巨大的佛像,長約五丈,寬為三丈有余。
佛像做拈花手勢,眉眼低垂,唇角帶笑,耳垂寬大,赤足盤腿而坐,看起來寬厚仁慈。
大恩寺僧侶們早早便等在山門前,為了太后的靈牌,這三日寺中謝絕香客。
見姜檐到了,身披紅色袈裟的住持上前,行了一個佛禮。
姜檐雖不信佛,但對老主持還是很客氣地回禮,道了一聲,“云濟大師。”
他從衛寂手中拿過佛經,“這是我母后寫的經卷,請云濟大師做法時焚燒。”
云濟道了一聲佛偈,然后接了過來。
今日不是太后的斷七,明日才是,今日送來是因僧人還要圍著靈牌誦經,明日一早便會供上佛臺。
僧人將寫著往生經文的幡布蓋在太后靈牌上,從馬車里抱進了禪堂。
今夜他們要宿在寺廟,小僧彌們帶一眾人進了客堂。
寺廟雖大,但來客眾多,因此不得不好幾人合著住一間。
衛寂跟兩個世子分到一間房,所謂的床便是硬木板一個,上面草草鋪了一張薄褥,屋內連個爐子都沒有。
饒是不嬌氣的衛寂都有些受不了這清苦之地,更別說素來驕奢淫逸的世子了。
“這床硬得簡直像石頭,被子還這樣薄,這真能住人?”
“在這里待一晚,我怕是會成菩薩。”
兩人一同抱怨,唯有衛寂從始至終保持安靜。
倆世子罵著罵著停下來,轉頭齊齊看向坐在床邊,臉同樣凍得發紫的衛寂。
他們很少主動與衛寂搭話,今日難得問了一句,“你怎麼不說話?”
衛寂反應慢半拍地抬起頭,“說什麼?”
“你不覺得這里簡陋得沒法忍受?”
衛寂不是雪人,自然覺得冷,但他沒有回這話,只是朝一處看了看說,“有菩薩。”
倆人順著衛寂的方向看去,屋中供桌上是一尊韋馱菩薩,它是懲惡除善的化身。
看著威嚴的菩薩像,倆人都住了嘴,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兩個最聒噪的不說話了,屋內靜了下來。
他們很少能跟衛寂這樣單獨相處,而今夜還要同睡一張床,心中都有些古怪,想著要不要趁這個機會與衛寂做個和解什麼的。
倆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個正要開口,金福瑞來了。
他先給倆世子行了禮,然后對衛寂道:“小衛大人,殿下請您過去。”
這還和解個屁?
殿下八成晚上要留宿衛寂,挨凍的只有他倆。
目送著衛寂離開,倆人恨恨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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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檐住的善房是最好的一間,屋內雖也沒有地龍,但生著許多爐子,還是一個套間。
里面是睡覺的地方,外面有一個鋪著草席,可以參禪的臺子,中間是一個矮幾,四面放著蒲團。
里屋外屋都不見姜檐的影子,衛寂不解,“殿下呢?”
“殿下在外面忙太后的斷七,咱家聽說住得不好,有些屋連爐子都沒有,怕您挨凍才叫您過來烤火。”
金福瑞倒了一杯熱茶遞過來,“來,喝杯茶暖暖身子。”
衛寂心中生出一股暖意,接過杯子向金福瑞道謝。
金福瑞拿了一床被褥鋪到草席上,“小衛大人脫了靴子,進來暖暖,在山上風寒了可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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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檐從外面回來時,眉宇間像覆了一層霜,也不知誰惹他生氣了。
推門看見圍在火爐旁,腿上蓋著棉被,臉被火烤得紅撲撲的衛寂,心中的煩躁一下子沖淡了。
他走上前,壞心眼地把冰塊一樣的手放到衛寂臉上,還將衛寂的嘴擠成小鴨子,才心滿意足地笑了。
衛寂一雙丹鳳眼瞪大,傻乎乎地看著姜檐。
見衛寂這樣,姜檐心中柔軟得不可思議,他拽起衛寂道:“走,跟我去看傻鳥。”
衛寂還以為傻鳥是姜檐給誰起的外號,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鳥。
姜檐拉著衛寂穿行過寺廟,去山門前那片樹林。
這個時節林中光禿禿一片,便是地上的雜草都沒顏色,高高的樹杈上有許多鳥窩。
姜檐在地上灑了一把稻谷,不多時便飛來一群鳥來啄稻谷。
這鳥也不知什麼品種,羽毛介于灰和藍之間,挺著鼓囊囊的肚皮也不怕人,還有幾只走到衛寂腳邊撿谷子吃。
姜檐拿了幾顆小石子,“看著。”
說罷,他拿石子丟到一只鳥的頭上。
那鳥反應不怎麼靈便,用石子丟了它,它竟歪著頭呆了呆,也不知道飛。
方才姜檐聽著僧侶念經,正無聊看見踱步過來的鳥,姜檐逗了幾只才發現這些鳥很傻。
想來是山上的僧人不曾傷害過它們,那些上山的香客不管平時如何,至少來了寺廟還會裝一裝善人,不會在山門前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