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寂不知書放在哪里,他也沒問店伙計,一個架子一個架子地找。
這家書局并不大,屋內只陳列著五六個老梨木書架,衛寂一目十行,挨個看了過去。
在三個書架,衛寂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他匆匆斂走三本薄薄的書冊,正要走時,目光掃到最后一個書架上一本泛黃的厚厚史籍,名叫《資治典》。
衛寂愛讀這些枯燥的史書,他入仕為官最大的念想便是想著有朝一日,圣上能下令重新編撰典籍。
他自己就收錄了很多典籍,其中有兩冊萬金難求的孤本,這是姜檐在他生辰時送他的。
《資質典》是編年體史書,由前前前王朝大學士歷經二十余年編寫的。
衛寂有一整套,但這本跟他家中的那套封皮不一樣,不知內容是否也不同。
《資質典》是幾百年前的史學奇書,后歷經多次更正,原本早已遺失,衛寂家中那本就是更正過的。
這種書于普通人來說就是廢紙,落再厚的灰都不足以奇。
在衛寂眼中卻是寶,哪怕跟家中那本只有零星不同,他也會欣喜。
衛寂走過去,將那本厚書抱了下來,從騰出的空隙處,他看到一片白衣。
書架那邊似乎倚著一個人,衛寂只看到勝雪的衣料,以及垂在肩頭的一縷墨色長發。
聽到動靜,書架后面的人側眸看了過來。
衛寂先是看到一截光滑如玉的下頜、緋色的唇,接著那人垂下頭,清雅端正的眉目,高而挺的鼻梁顯露出來。
竟是許懷秉。
看到他的第一個想法是掉頭走,但還未等衛寂實施這一詭異的行舉,許懷秉視線在他手中的書一掃,接著說了一番令衛寂頭皮發麻的問話——
“你是快要分化麼?”
衛寂驚得說不出話,瞳仁顫顫。
見衛寂一臉駭然,許懷秉合上手中的書,徐緩道:“這里不宜說話,對面有茶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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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地處偏僻,便是茶寮也不是什麼喝茶的好地方,京城但凡叫得上名號的茶坊,都有點茶的茶娘。
此處不僅沒有茶娘,還沒有雅間,茶桌之間只用竹簾隔著。
對一貫風雅的許懷秉來說,這里最好的茶都是難入口的粗茶,他卻一派從容自在。
反觀坐在對面的衛寂拘謹不安,他不知對方怎麼知道他要分化,難道就憑他手里那幾本有關陽乾陰坤的書?
許淮秉飲了一口茶,放下杯盞后,回答了衛寂心中的疑問,“我五年前大概就知道。”
五年前,也就是在涼州,當時衛寂正好十三歲,是正常分化的年紀。
一陣寒風吹來,衛寂垂擺的衣袍蕩起褶皺,腰間的玉佩泠泠作響。
他咽了咽喉,聲音發緊,“你……”
衛寂一時不知該先問,許懷秉怎麼會五年就知道,還是問許懷秉他真的會再分化麼?
許懷秉說,“聞到過你身上的氣味,但那時我剛分化沒多久,再之你的氣味并不明顯,我并未往那方面想。”
直到今日早上聽到姜檐問衛寂那些話,又見他在這里買這些書,許懷秉才想起過往。
姜檐一人這麼說就罷了,如今許懷秉也這樣說,看來他是真的會分化。
衛寂有些茫然,還有些不解,像是問徐懷中,又像是喃喃自語,“那我怎麼現在才有分化的前兆?”
旁人都是十三四歲,怎麼偏偏他不同,竟拖了五載才要分化。
會不會如今也是虛晃一槍,畢竟五年前許懷秉也在他身上聞到過特殊的氣味,過了這麼久他還是他。
許懷秉握著碧色的茶杯,看著衛寂靜默片刻,然后說,“我想你當初沒有分化,是跟那日在山洞被蛇咬有關。”
衛寂一瞬便明白他說的山洞、被蛇咬是指什麼。
當時許懷秉在畫那幅《河山圖》,他想調出黛中帶藍的顏色,這樣畫群山時才能有層次感。
調了好幾色料都不滿意,還是衛寂將家傳的調色手藝告訴了許懷秉。
衛寂外祖是做皮影的,皮影也有上色工藝,還是密而不外傳。
為了這個顏色,他倆琢磨了許多個夜晚,還去山上找一種名叫玄晶的礦石。
他外公留下的手札說,這種晶石可以提亮。
為了找到晶石,許懷秉翻閱了很多古籍,最終找出晶石的出處,衛寂便與他一同去挖礦石。
一次山體滑坡,將他倆困在山洞。
衛寂之所以被蛇咬,便是因為在洞中不慎踩了它一下,那蛇一吃痛,弓起身咬在了衛寂的身上。
許懷秉見識廣博,認出蛇的品種。
是毒蛇,但毒性不大。
衛寂除了頭暈耳鳴外,倒也沒有其他癥狀,許懷秉為他簡單處理了傷口。
他倆被救出來后,衛寂看了多個大夫都說沒事,他才放心地該吃吃該喝喝。
衛寂活得一向謹慎,若不是為了幫許懷秉完成那幅畫,他打死都不會去這種沒有開墾過的荒山。
正因為他謹慎小心,除了十三歲這一年被蛇咬,外加衛宗建強行將他放到馬背上,險些摔死之外,衛寂活到現在沒遭過其他罪。
他那次摔下馬,正是在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