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衛寂半信半疑地離開,方才還穩坐泰山的姜檐,趕緊翻開書頁,讀了幾遍覺得晦澀,只能拿著書向太傅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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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書閣出來,衛寂便看到許懷秉站在一株開得正盛的臘梅下。
他神色恬靜平和,眉目疏朗,似乎在等衛寂,見衛寂出來看了過來。
對上許懷秉的視線,衛寂腳步一頓。
許懷秉淡聲道:“許久不見。”
先前衛寂還未來得及跟許懷秉說話,姜檐便進來了,打斷了他倆該有的寒暄。
許懷秉聰慧之名早從岐孟傳到京城,他一向知禮守節,是端方如玉的君子。
在涼州時,許懷秉就因過好的性子、挑不出錯的教養結識了許多有名志士,那些人無一不被他才情和品行傾倒。
毫不夸張的說在涼州那半年,許懷秉家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衛寂不善言辭,面對這個四載不曾見過面,也沒通過書信的舊相識,他不知說什麼,干巴巴道:“是好些時候不見了,你什麼時候來的京城?”
臘梅在許懷秉身上畫下斑駁的影子,他注視著衛寂說,“前日剛到,原本想給侯府遞拜帖,但太后喪期不宜走動。”
衛寂自然當他這話是客氣,搜腸刮肚地想了幾句場面話。
等衛寂說完,許懷秉突然道:“那幅畫已經畫好,還需落上你的款子。”
衛寂愣了愣,“我的款子?”
許懷秉解釋,“畫雖是我作,但顏料是由你調制,我不好貪功,還是要署上你的名。”
名士為丹青題字是一件極雅的事,不承想調色料的也可以署名。
真不愧是岐孟許家子弟,品行果然不是一般能比的,不將虛名放在眼中。
原本許懷秉只有字出名,后來畫出一幅《河山圖》,便有了字畫雙絕的頭銜。
現在他要衛寂在那幅《河山圖》上署名,衛寂自然受寵若驚。
許懷秉在此等他似乎只是為了那幅畫,說過幾日將畫送到衛寂府中。
直到許懷秉離開,衛寂還云里霧里的。
那幅畫十分出名,京中有不少臨摹仿制的,若是在原作添上自己的名字,無疑能提升自己的名望。
回姜檐的寢殿路上,衛寂跟踩著云似的。
他雖然不好露頭,但也沒有清心寡欲到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只是覺得自己有點占許懷秉的便宜。
畢竟那幅畫是許懷秉花了兩載才畫出來,而他只是給他調了調色。
衛寂的書也讀不進去,滿腦子都是這件事。
其實許懷秉作好那幅畫之后,衛寂早已跟他沒了聯系,更沒看過完整的原作,只在京城古玩字畫鋪子看過仿品。
姜檐從書閣回來,衛寂正撐著下巴倚在窗前,不知在想什麼,那張清雋的臉被稀薄日頭照得紅撲撲。
雖這樣說有些不好意思,但衛寂心里確實在美。
他給許懷秉調色的時候,磨了自己好幾塊寶石融入色料中,當時想著以許懷秉的才情,這幅丹青很有可能會流傳于后世。
沒他的署名時,衛寂看到大街小巷的字畫鋪子掛著《河山圖》的仿品都與有榮焉,更別說他要署名了。
直到一道黑影投下,衛寂才從留名百年的美夢中驚醒,他嚇得一激靈,愕愕然看向姜檐。
姜檐從未見過衛寂這樣,目光在他極力遮掩的面上來回掃了好幾遍,一臉肅容地問,“想什麼呢?”
衛寂怎麼好意思道出自己的小心思,他不與姜檐對視,低著頭囁囁地說,“沒什麼。”
姜檐不信,直勾勾盯著衛寂,“是不是在想許懷秉?”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衛寂有一種被戳穿心事的窘促,頭壓得更低了,“沒,沒有。”
半天姜檐都沒聽到衛寂答他的話,低著腦袋快要埋到胸口了。
異常。
他這樣很異常。
姜檐一瞬不瞬地盯著衛寂,忽然說,“你笑什麼?”
衛寂仍舊低著頭,“臣沒有。”
姜檐俯身蹲在衛寂身旁,“你笑了。”
衛寂稍稍掀眸,看了一眼面前正緊盯著他的姜檐,嘴角繃直,沒堅持多久便忍不住平滑上揚。
他其實并不想跟許懷秉深交,可對方讓他署名。
這就好比讓一個讀書人見孔圣人,讓一個言官在史書上留下濃重一筆名。
調色是衛寂的喜好,調出一幅出名的丹青,他跟著自傲,藏不住喜悅是難免的。
看見衛寂笑了,姜檐卻繃起臉,不怎麼開心的樣子,“你笑什麼?”
不等衛寂解釋,他拿出那只草螞蚱,言語帶著很濃的指責,“你說病好了給我淘好東西,就拿這個糊弄我。”
衛寂抓了抓耳朵,不好告訴姜檐,他去前門大街轉了好幾圈,但凡有點新奇的他都送過姜檐。
姜檐繼續指責,“你還笑我不知道的事。”
明明他用一種很兇的眼神瞪著他,但衛寂就是從這番話中聽出了一絲委屈。
衛寂抿了一下唇,正要告訴姜檐自己在笑什麼,對方的鼻息忽地翕動了兩下。
他像是聞到了什麼氣味,先是動了兩下鼻子,而后追著那縷香氣,在衛寂側頸嗅了嗅。
衛寂原本就有些發熱的耳根,被姜檐的呼吸一拂,像被烙鐵燙過似的,他不自在地縮了縮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