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在大雨傾盆,躲在人群里就是躲雨,誰也不愿意站在棚架最外層。可總有人來得晚,擠在邊沿,不是頭被淋到就是手被淋到。比較“同甘共苦”的是漲到小腿的水,眾人的體溫隨著這流水被帶走,全體處于失溫狀態。
借出充電寶的女人臉色發白,她抬手摸了摸額頭,露出手背上一塊猴子牙印。她不可自制地晃起腦袋,眼看就要暈過去,被丈夫及時扶住。
車站有非常簡陋的橫條狀椅子,但跟僧多粥少的道理相似,這椅子誰坐是個問題。
借了充電寶的男人喊:“誰讓一讓座位給這大姐歇一歇!”
大家沉默中對視。
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張開她那只剩幾顆牙的嘴:“我都八九十歲啰……”
一個肚大臀圓,占了一個半座位的男人剛站起來,又倒了回去,差點把周圍的人掀翻了。他哎哎地叫:“腳麻了腳麻了……”
大家再盯下去沒意思。充電寶女士抓住丈夫的手臂站穩了,擺擺手示意沒事。
從昨天起,大家已經在車站站了,或坐了一天一夜。
比車站環境好一些的是小超市,躲在里面的人衣服干了些,沒有繼續失溫。
方家財看過一些難辨真假的文章,說人能在不吃食物,只靠補充水分的條件下活七天。早知道有流離失所又不帶錢的一天,他就應該提前看看沒水的情況下人能活多久。或許還要看看在不吃不喝,但面對滿目誘惑的情境下,人的壽命會不會再短幾天。像是現在,外面的雨沒停過,自地震以來,吃的是風喝的是雨,方家財看著面前貨架上的泡面,產生了聞到味精湯的幻覺。
剛開始肚子餓還會胃痛,現在不知道是痛麻了,還是體力衰敗,連胃也放棄掙扎,反正方家財是沒感覺了。
“店里的人好像變多了。”白瑾依在方家財身上,目光探索著店里的情況。
之前站在店門口的人不多,進來之后,分散開來幾乎看不見人影。現在隨便一掃就能看見個人,應該是后來有人看見小超市門開著,都進來避難了。方家財聽著雨聲,喃喃這是要發大水了。
“哎呀!這水一直灌進來啊,怎麼辦?”
和車站情況一樣,雨水多了排不去,自然漫到高處。方家財和白瑾找了幾個年輕人,砸爛了倉庫的鎖,找到備在角落的防洪沙包,一層一層疊在門口,堵住了雨水,也堵住了后來者。方家財干脆把鐵皮卷簾拉下來,店里再進人,衛生情況或許會變得不可控。
阻止了水漫金山,各人回到原來占據的角落。一路走過去,方家財聽見大家吞口水和肚子打鼓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響。直到他聽見簌簌的吸食聲,他才確定自己剛剛沒產生幻覺。他循聲找過去,看見一個又紅又大的塑料桶倒扣在地上,旁邊放著一個熱水壸,和一個礦泉水瓶,壸嘴冒著熱煙。味精湯的香氣從塑料桶里散發出來。方家財輕手輕腳拿起塑料桶,看見里面坐著個愣頭青,吃泡面吃得一臉湯汁。方家財想拎起這個愣頭青,可惜下不了手,對方太瘦弱了,以至于他怕力氣拿捏不當會令對方受傷。
“這店里的東西我們不能碰。”方家財說。想也不會是這愣頭青從家里帶泡面出來躲這里吃。
“等雨停了超市再開我到時候給錢不就行了。”
“你要給錢就現在給。”方家財指著收銀臺的方向。“到時候人散了很難找回來。”
“我他媽突然從家里跑出來哪記得帶錢包啊!”愣頭青噴了一嘴渣渣,“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吃,你怎麼不說他們?”
方家財繞超市一圈,仔細打量店里的人,發現好些人在偷偷摸摸地吃著東西。有一個拆了包餅干,怕發出聲響,含化了才吞。剛在店門口差點暈倒的老太太,拿著一盒紙包飲料在喝,“我就是補充點糖分,錢我放在收銀臺了。”
年輕人幾天不吃東西身體承受得住,老年人可就說不準了。方家財為了不雙重標準,找了張廢紙,記下誰動了店里的東西,誰付了錢誰沒付,沒付的留下聯系方式。方家財和白瑾跟很多人一樣,只帶了手機沒帶現金,手機沒電不說,就算能用電子支付,他倆也搞不懂收銀的工具,只好記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各自挑了點東西吃。
“要是這些人最后都不付錢怎麼辦?我們是不是太自作主張了?”白瑾問。
“他們不付,那就我付吧。”方家財這些年賺的錢都攢著,店里的人吃不垮他,連零頭都算不上。
“我跟你一人一半吧。”白瑾說。
方家財捏了捏她的鼻子:“誰跟你一半,你那錢留著置辦嫁妝。”討得白瑾一個吻,方家財半認命半無奈地說:“人是我帶進來的,我是該負起責任。”
兩人說著,走回愣頭青面前。方家財等那人吃飽擦干凈嘴,找對方登記。誰知道愣頭青一口拒絕:“你管不著。
”
一開始就鬧得不愉快,現在誰也拉不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