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東西以前都不用休息,越長越像人,最近居然會短暫入睡,睡醒了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身體出現了變化。
何弗刮了刮煤球的睫毛,輕聲說:“等明天超渡完最后一個,我想到寺里住一段時間。”
“找師父?”
“對。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姜入水估計對外貌不上心,頭發一直蓄著,不扎起來會蓋住眼睛和耳朵,像個郁郁的中學生。他說他帶煤球,何弗可以放心去找師父。
寺在深山里,所有交通工具都只能到達山腰的停車場,再往上,是長長的一道石階,兩邊矗立的銀杏比過客還年長。一般人來過一次就不再來了,兩條腿遭不住。
何弗到了寺里,什麼也沒做,先是睡了一天一夜。悟善來叫他去喂牛和誦經,他一個鯉魚打挺,迅速沐浴更衣。
每種動物的記憶力不同,牛的應該不差,至少悟善養在后山的這頭牛不差。像是現在,它見到何弗,輕快地甩起了尾巴。這牛少說也養了二十年,成了老牛。以前何弗一來,它會走過去用牛角蹭蹭何弗,如今牛皮墜得像簾子,走不動了,甩甩尾巴已經是最熱烈的歡迎。
后山遍地是草,足夠牛的需求,可偏偏悟善要何弗提著個桶子去喂,里面裝了些切開的瓜果,好像還有去了殼的銀杏。趁牛低頭吃著,何弗收拾牛糞。這也是悟善交代的,牛糞要放在寺里的一個收集箱里。
喂牛的任務完成了,何弗提起袍子去誦經。
來寺里的熟人忍不住討論,今天帶領誦經的師父怎麼有兩個?一老一少,年輕的穿著袍子,蓄著發,專注的程度不輸悟善。
只見那人眼眸似睜非睜,面容似笑非笑,帶領信眾沉積心緒,又屏蔽一切事物獨自修行。誦經結束,他似是滿足地露出淺笑,臉頰被微風撫出兩個窩窩。
悟善把何弗帶到自己的休歇處,默默泡了一壸茶。兩人不急著說話,等茶喝到第二壸,何弗成了泡茶的那一個。
熱水倒進壸里嘀嘟嘀嘟響,何弗伴著這水聲跟師父說:“大學畢業后我在公司上過班。”水滿了他住手。“感覺像進了球場看別人踢球。”而且沒有比賽結果。這種乏味的賽事,何弗看了三個月就卷鋪走人了。他問師父:“如果人嘴里說的神,也踢球呢?”
茶燙,悟善等放涼了才端起來喝。
“或許這是他們的本性?”
何弗愣了愣,“是人一廂情愿了嗎?”
悟善挽著袖子放下茶杯,聽到何弗這麼說,出乎意料地笑了。
“六道,三善三惡,惡道有善,善道有惡。”
何弗又不懂了,“如果追隨的只是善念,那你為什麼要找件袈裟穿上?”
“當年糊涂。”悟善朝何弗眨了眨眼。
何弗還沒來得及笑,忽然門外傳來敲門聲。
悟善起身去開門,寬大的袈裟遮住了門口,何弗只能聽見門外人的說話聲。
“大師,請您幫幫我吧。”
何弗一激靈,那是沈恒的聲音。
“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求您。”沈恒帶著哭腔,“我知道那法衣在您手上,請借我用一用吧。”
這卑微的姿態不會是沈雪。何弗提到嗓子眼的心,回落到喉嚨半路。
悟善只說了一句“請回”。門口窸窣作響,不見沈恒走遠。上一次沈恒跪在正殿,這一次直接跪在悟善跟前。
悟善轉身關上門,回到桌前繼續喝茶。可何弗喝不下去了,法衣的事情也沒問。他等了一會兒,不見門外的人離開,也不好繼續待下去,干脆迎難而上。
算起來,何弗跟沈恒這是第二次正面相逢。明暗關系不能在此時挑開,何弗得演一下。他一出門,沈恒便認出他來,眼神頗復雜,又是吃驚又是怨恨,還要擔心自己剛討要法衣的事情有沒有敗露。
門前兩人互不退讓對視須臾,何弗先開的口:“餓了吧,我帶你去飯堂吃飯。”
何弗沒給沈恒拒絕的機會,抓住人的手臂一路拉拽到食堂。
廚房有一口鍋是何弗專用的,他來就開火,他不來就一直空著。何弗在廚房里炒著肉片,沈恒坐在外面的餐桌前等了一會兒。何弗不怕那人跑了,因為他跟對方說:“你不是想要那法衣嗎?”沈恒權衡過后,乖乖地,又不情愿地待在飯堂里。
跟姜氏師徒一樣,當何弗端著炒肉片出來,沈恒震驚得腦袋帶動脖子去看四周的人,沒有誰能在飯堂里吃肉,也沒有誰來訓斥何弗。
沈恒不愿意動筷子,于是何弗又張嘴道:“那法衣啊……”他說一半不說一半,就等著沈恒動筷。
沈恒咬了咬牙,夾起一塊油亮的肉片放到嘴里。他嚼沒幾下,露出古怪的表情,似乎吃的不是肉而是樹皮。何弗沒太在意,把話續了下去:“你能跟我說說嗎?”
沈恒一塊肉片噎不下去吐不出來,氣得差點食物堵塞。“你耍我!”
“我也沒說我有辦法能拿到那法衣啊。”
何弗每一句話都沒說錯,但每一句話都給沈恒挖了坑。
沈恒把筷子一摔就要走人,卻被何弗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