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跟小七說:“錢有一天會花完,你要好好念書,出去工作。漫畫,就當作興趣吧。”
幸跟隨父母出席喪禮,偷偷給小七塞了一本漫畫:“把漫畫畫好,也是一種工作。”
這時候的幸已經很少回村子里,以前回來是因為老一輩在,順便度過假期。老人歸西后,幸的父母把房子賣掉。沒有了老人,沒有了房子,就沒有了回鄉的路。
不幸似乎是一種傳染病。
本應在城市準備高二期末考的幸偷偷跑了回來。小七收留了他,反正那麼大一棟房子,不住人還長蟲子。
每次大冢上門送飯,小七都留一半給幸。原本天衣無縫,直到有一次幸在樓上打噴嚏,被樓下的大冢聽見了。
幸吃著大冢做的飯,告訴大冢自己父母在城市投資失敗,為了填窟窿,犯了法坐了牢。他不想進兒童護養院,可惜家里時不時有人上門討債,城市完全喪失了它對一個未成年人的功能。
一夜之間,每家每戶都知道村里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外來人。這不全是壞處,幸變得能夠在白天出門。
七、八月天氣熱,小七為了省錢不開空調,幸最喜歡到小溪邊泡腳,溜出去泡半天,再回去看小七畫畫,有時候是小七來找他,兩人一起泡。他還可以跑遍每一個山頭,去摘花。
“這花要送給未來?”小七問。
幸揚起笑臉點了點頭。他把葉子摘干凈,向小七借了錢,到超市買了一張彩紙,把花包起來。
小七到未來家敲門,“幸有東西要送給你,在橋下小溪那里。”
“我在復習,快考試了。”
“很快的。
”
未來一路小跑,一頭短發像水母在游泳。她站在橋上,能看見橋下的幸在赤腳踢水。
幸摘了三種小野花,都是村子里常見的。未來把花抱著懷里,穿著鞋子站離溪邊。
“你什麼時候回去?”
“回去哪里?”
幸所在的城市未來記得很清楚,那里有大百貨,電影院,舉行演唱會的體育館,輪著吃也吃不完的美食店。
“可能,不會再去了。”幸說。
未來數了數花,每一朵都正好在最燦爛的時候被掐斷了莖,“我喜歡向日葵。”
幸回到岸邊,躺在草地上晾腳,“你父母不會同意你離開。”
“我會考上大學的。”
“那你跟我不就一樣了嗎?”
小七蹲在堤上,不自覺地把腳邊的草拔光了。忽然兩三個小孩跑過,小七嚇了一跳,直接從堤上滾到溪水里。幸和未來被濺了一身水,三人各有各的慘狀,卻在夕陽下開懷大笑。
十幾年過去,村里已經不像三人小時候那樣,能看見小孩遍地跑。現在都是小孩放長假了,被父母帶回來放養一段日子,跟田野間的流浪貓狗一樣。
這天小七出門找幸,大冢送了飯過來,再不吃就涼了。
他找到幸的時候,幸在神社的山坡上,正把一只貓往地上摔。那貓勉強站起來,一瘸一瘸地朝幸哈氣,尾巴豎得像根山藥。
拜殿底下鉆出來幾個小孩,指著幸喊:“殺人兇手!殺人兇手!”
“這是貓,不是人。”幸說。
回家的路上,小七心有余悸地問幸:“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也不知道啊,跟那群小孩玩捉迷藏,玩到一半跑出來一只貓,我想摸一下,結果它跳到我身上,抓得我疼死了。
”
幸掀開背心,果然身上有好些抓痕。
第二天,神社山坡上躺著一具貓的尸體。
第三天,村子里的人都在說是幸殺死的。
第四天,小孩不再被允許和幸一起玩耍。
第五天,小七在拜殿底下找到睡著的幸。
幸在肚子里養了一只雞,醒來就咕咕叫。小七把人帶回家里,熱了飯菜。幸把雞喂飽,刷完碗又不見了。
第六天,一個小孩的尸體在田里被發現。
大冢來送飯,問小七幸在哪里。小七說,一天都沒見到幸了。
沒過兩天,又一個小孩死亡。前后兩具尸體都跟那只貓一樣,四肢和脖子被折斷。很快,村子里再也見不到小孩遍地跑,外來的警察忙于搜證。
小七并不是每次都能在捉迷藏中勝出。像是這次,他隔著玻璃看見警車上的幸。
“我上午看見他把翔推倒在地上,還按著打了兩下。”
“翔怎麼會在外面?”
“應該是偷偷跑出來的,小孩被關在家里太無聊了。”
“會是他做的嗎?”
“父母都坐牢了,他一個人跑回來,肯定會出問題。”
一群村民目送警車離開,他們以為案件告一段落。
兩天后,幸被送回村口。
“警察真是廢物。”這成了村民的口頭禪。
小七開始抗拒大冢來送飯,每次大冢來,總會問他幸在哪里,不用嘴巴問,就用眼神問。
“你們都覺得是幸做的嗎?”
“沒有人愿意這麼想。”大冢說。“他被帶走的那兩天沒有小孩被殺,他一回來,又有尸體被發現。這對父母來說是多大的傷痛,你可能不能體會。”
這種小七不能體會的傷痛,在村子里找不到出口。
小孩接連被父母帶走,村民停止工作,小七每次望向窗外,都能看見村民沒日沒夜地在村子里搜刮目標身影。
他趁大冢夫婦不在家,偷偷找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