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人說話,也不需要說話。領完后,村民各占一個坑,把碎塊放到坑里。
神職人員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走出來,給每個坑派一株樹苗。
“樹長大了,山坡就安全了。”
何弗勃然睜開雙眼,天上仍下著大雨,姜入水守在他身旁,秋子在屋頂上挖土,山坡上沒有一棵幼齡樹生還。
一個學生躺在擔架床上,醫護人員正準備抬她下石階。何弗指著學生問小女孩:“她呢?做錯了什麼?”
“你怎麼判斷她有沒有做錯?”
小女孩的聲音還是沒能聽出更多的情感,但又不像機械那樣冰冷。
“如果要懲罰他們,為什麼不在事情發生的當下就懲罰?或者阻止他們?”何弗還是沒想明白。小女孩沒回答他,他心里的氣卻下去了幾分。只見雨水打到眼睛他卻不眨眼:“要不你把那些干干凈凈的標出來。”
“你怎麼判斷你看到的就是所有?”
這話差不多在問何弗,他信還是不信小女孩讓他看到的畫面。
何弗的手腕驀地被握住,姜入水蹙著眉看他,被雨水打濕的眼里全是擔憂。
“不舒服?”
何弗不知道在姜入水眼里,他是不是像個傻子一樣愣愣地站了半天。他不抱希望地去找小女孩,小女孩沒留下半個腳印。
何弗不再念經,跑到拜殿前去挖底下的泥土,他記得架空的部分也藏了人。當他挖著挖著摸到一只冰涼的手時,竟然沒在第一時間把人拉出來,反倒姜入水搭把手,把泥人拖出泥坑。救出來的人不知道是死是活,姜入水只把那人臉上的泥撥開,然后扯過愣在一旁的何弗到樹林里坐下。
把人安頓好后,姜入水轉身準備走,不料被何弗失神地拉住。
“你也休息。”何弗說。
“怎麼了?”姜入水的嗓音比先前柔順了一些,但還是沙啞。
何弗平靜地審視著姜入水。良久,“你剛讓我別招惹他們,是因為你覺得他們在公事公辦?”
姜入水很坦率地點了點頭。
“所以你相信因果,相信輪回?”
這話問得實在太出奇,姜入水忍不住看了眼何弗手上的念珠。何弗隨著姜入水的視線,展露出前所未有的迷茫,看著所有人都像在看妖魔鬼怪。
何弗喃喃地問:“那我們被埋的時候,是不是也該死?”
第35章
最后從神社里救出來多少個人,何弗沒數,反正挖干凈了。他眼睛一閉,再一睜,便回到了自己家。
夏生出門去上班,何弗躺在沙發上無念無想。夏生下班回來,何弗還是那要死不活的樣子。
“我給你做點宵夜?”
何弗翻了個身伏在沙發上,恰巧他的衣服跟沙發一個顏色,沙發像長了個包。
夏生走進房間又噔噔噔地跑出來,在何弗腦袋旁放下兩本漫畫。“那借你看這個,超極好看!特別好笑!每次我不開心,看完這個就什麼都忘了。”
何弗手帶動胳膊走,拿起比巴掌大一點的漫畫,不禁出神。
從神社到小七家,步行十五分鐘。二樓的房間里,小七焦灼地朝窗外望,視線若穿過阻礙能觸及神社。
他忽然回頭,看見赤裸上身的何弗,還有秋子,他倆身后站著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困住他。”何弗對姜入水說。
姜入水掐手訣念咒,小七噗通跪倒在地。
何弗在地上攤開自己裹成一團的病號服,里面兜著一堆骸骨。
經過雨水的洗刷,骨頭上不見泥土。現場被堆砌成一個小型展覽廳。何弗不顧小七的顫栗,把稿紙砸在書桌上。
“畫。”
小七畫了三天三夜。幾個活人累了躺下,小七在畫;活人餓著肚子醒來,小七還在畫。他哭著畫,抖著畫,咬著牙畫,沒有一刻停下來。
期間有人嘗試闖入,房子被姜入水施了法,外面的人撬不開砸不動。在房子里能聽見那些人落荒而逃。只有煤球飛出去飛回來,在田野間撿一點食物,吊著幾個活人的命。
某一天,二樓的房間不再傳來動靜。
秋子捧著畫稿,做最后一次翻譯。
小七和幸還有未來,包括村里所有差不多時間出生的小孩,打小就認識,一起捏過泥巴拔過莊稼。幸因為名字像女生,被笑話過,但小七和未來從來不會拿名字作弄他。
小學二年級,幸跟隨父母到城市生活,離開村子的時候,小七和未來哭得最慘。三個小孩被大人抱起來,腳碰不到地面,否則就要跑到一起抱成一團。
到了暑假,幸從城市回來,給小七帶了一本漫畫雜志,給未來帶了一束向日葵。三個人待在小七的房間里,看小七在課本上畫的漫畫。
“哇,這個有趣,小七你以后要當漫畫家嗎?我一定會買來看!”
“我也是!我會在房間書柜上擺滿你的漫畫!”
在父母只會說“把課本擦干凈”的時候,三個小學六年級生已經結成聯盟。
只是聯盟聯著聯著,只剩下小七和幸。
那一年,小七的父母相繼生怪病。治病要花大錢,醫生坦白,這病即使花錢也治不好。
小七父母干脆把錢和房子留給小七,停止治療沒多久,就一前一后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