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吉祥正在感動,捧著面碗經歷一番心里震蕩,可就在這個檔口,方元的話卻冷冰冰的傳來,打破了一廂情愿的溫情。
“宋總不先掃個碼嗎?”
宋吉祥硬生生將眼里軟糯的情誼壓了回去,黑著臉起身去掃碼付錢。
“大頭的算我請了。”方元又說。
一句話扎了心窩子,宋吉祥怒意明顯:“你就不能請我,讓大頭付錢?”
方元瞧瞧大頭,大頭:“......”
一碗面唏哩呼嚕見底,宋吉祥放下面碗摸煙,香煙用爐火點燃,順手翻了翻土豆。
“李增輝和王超真會為我所用?”他終于問了句正經的。
今天上午,宋吉祥按照方元傳授的方法,將兩人各打了五十大板,板子不重,浮皮潦草。
斥了李增輝沒有證據胡亂指摘同事,訓了王超小事大鬧損了超市形象。并責令兩人回去梳理工作流程,隔日報至總經理處。
然,這只是表面文章。私下里,宋吉祥約了王超,一臉替他打抱不平的模樣,為了不再讓他受小人攪擾,責令他報備所有供貨商信息,并且擇時召開供貨商見面會,了解實際情況,堵住悠悠眾口,為王超伸冤昭雪。
王超黑面,但宋吉祥為他憂心忡忡,因而不得不應下,回去安排一應事宜。
另一邊,李增輝同樣被約見。宋吉祥高度肯定了他的一心為公,并委婉的指出他的品控報告出具得并不專業,因為不專業,所以不權威,自然沒人畏懼。宋吉祥打算送李增輝去專業部門進修,并告知如果品控部的標準制定得科學規范,以后自己便是品控部的靠山。
李增輝離開的時候千恩萬謝、躊躇滿志,劈開空氣腳下帶風,一副勢為大事之態。
方元挑了一口面條,入口無聲,頗為優雅。吃相豪邁的宋吉祥對此嗤之以鼻,卻忍不住多瞟了兩眼。
咽下口中的面,方元才回:“現在李增輝已經為你所用,超市選品控品是大事,他今后行事若不過分,能保證百分之八十的公正,你可以給他三分顏面。”
“至于王超,你將他獨攬的大權收回了一些,打破了他對供應商擇選與管控的一言堂,以后吃拿卡要也好,買低賣高也罷,他都會三思而后行的,起碼不會做的太過分了。”
“我想換掉王超可行嗎?”宋吉祥問道。
“暫時不行。”方元搖頭,“他盤踞采買數年,四方關系根深蒂固,你剛剛接手超市,正是勢微之時,不能與他硬碰硬。對于王超,你要與他慢慢博弈,不能急于求成,在拉扯中一點點收權,直到他已經不能完全掌控局面,便只能任君處置了。”
方元算計人的時候吊著狐眼,鏡片泛著熒光,唇角微微勾著,似乎有些享受。宋吉祥看著,忽然覺得這樣的小白臉有些可愛,有別與平日的淡漠輕忽,像剝了畫皮的妖精,漏了真正的性情喜好。
覺得有趣,他便引著方元多說幾句:“需要這樣的算計,還真是麻煩。”
方元乜了一眼宋吉祥,不咸不淡的說道:“麻煩?這種情況是最好處理的,也是對你最有利的。若是這兩個人不吵不鬧你更頭疼。”
“為何?”
“你說李增輝和王超為什麼勢同水火?”見宋吉祥一臉懵B,方元暗自嘆氣,“自然是沒有形成利益共同體。
王超買低賣高,進得自然多是次品,他又獨貪慣了,不肯與李增輝分贓,李增輝自然要處處與他為敵。不過也好在這兩個人不和,咱們才有機會分而治之,若是兩個人穿一條褲子,這局面咱們還真不好扭轉。”
咱們...!
方元此番論斷讓宋吉祥頗為震撼,但仍不及一個他口中的一個“咱們”動人心魄。
宋吉祥14歲那年父母相繼離世,至此獨活于世,日日形單影只。家中空寂,為了熱鬧,他做了街溜子,混跡在三教九流之中,別人笑他跟著笑出眼淚,別人怒他跟著怒不可遏,別人罵娘他跟著遛縫,別人生事他跟著助威。即便如此,他心里還是空落落的,而他最不喜的時光便是夜幕初垂,熙熙路人,方向皆是歸家,連街溜子都被家人催著回家吃飯,只有宋吉祥無人催促,任憑他鬼混到何時,從無人惦念。此后六年,皆是混沌而過,沒人將他當做自己人,他也從不覺得自己與誰親近。
如今方元一個輕飄飄的“咱們”竟讓宋吉祥心緒難平,這不科學。一來小白臉此言為常俗語態,并無深意;二來,宋吉祥混跡市井多年,早已分得清好言賴語。可他還是瞬間心動,溫暖的爐火前,一個人鞭辟入里的為你籌謀未來,他說“咱們”,便好像他與自己陣營一致,共同御敵一般。
宋吉祥低垂著眼眸,安靜少言,這種時刻不多,令方元多看了幾眼。
爐火旺盛,木柴噼啪作響;大頭已經打起了盹,鼓鼓的肚皮一吸一張;夜涼似水,流竄的寒風卻被擋在了窗外;烤土豆的香味已經彌漫,牟著勁兒的往鼻子里鉆。
這樣的良夜中,方元放松了脊背,對宋吉祥的厭惡與戒備似乎都輕了很多,他用爐鉤挑開爐箅,輕輕的說:“土豆好像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