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就是我心善,見不得你可憐兮兮的樣子。”他趴桌探身,略略欠起屁股,“欸,你家是不是條件不好啊?母親有病?下有幼妹?還是父親好賭,欠下巨債?”
啪!劣質的木頭筷子放在碗沿上,方元掀起眼皮:“我,母親沒病,父不好賭,弟妹確實多,但不需要我養,我只是煩透了那個家,不想回去,在這里做晚工,有錢賺有地方睡覺,而且第二天也不會耽誤上早工,我今年18,精力旺盛,不笑不是因為服務意識差,只是不想笑,日子夠操蛋了,還笑什麼笑!”
常居冷凝的眸中如今裝滿憤恨,不僅宋吉祥怔愣,方元都沒想到自己會如此失言。他從未向任何人抱怨過生活與際遇,抱怨無用,不能報復的恨意更是蒼白無力,而且沒有任何人讓他產生過傾訴的欲望,這個小城中的人庸俗、麻木、無知,掙扎在底層的欲望中,靈魂都是灰頭土臉的。
可今天...可能是對面的人太煩了,煩到他失了分寸,碎了堅硬的外殼,露出了柔軟脆弱的皮肉。
拇指又去刮指節上的硬繭,方元回復平靜,冷聲:“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宋總?”
以常理推斷,對面人應該略顯尷尬的回復“沒有了”,守禮之人甚至會加上“抱歉”二字。然,宋吉祥在愣怔之后卻露出些欣喜之態:“所以,你晚上在這住是嗎?”
方元:“......”
“我和大頭可不可在這將就一晚啊?”宋吉祥目含企盼,“我們那個筒子樓過道雜物太多,又沒燈,我現在回去磕磕碰碰一路非得被人罵死。”
他有些討好,拾起方元的筷子略有恭敬的遞了過去:“要不,就這麼定了?”
方元接過筷子,低頭吃了口面,又抬眼:“會被罵?”
“嗯。”
唇角勾出弧度,方元輕輕吐出兩個字:“不行。”
......
第8章 叫爸爸
一晚上被問候了三回祖宗,宋吉祥今日的眼袋二尺長。他早上便去找過小白臉晦氣,抱著膀子頤指氣使,地面掃過兩次,貨架理了三次,才堪堪壓住心中的邪火。
街溜子做得久了,早飯一過便犯困,想偷得浮生半日閑,卻又事與愿為,剛剛在破椅子上找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辦公室的門便被大力拉開。
來者曾帆,一臉焦急:“宋總,李增輝與王超打起來了,你快去看看。”
李增輝,品控部主管;王超,采買部主管。
常年狗咬狗,爭斗不休。
宋吉祥心里暗罵了聲“娘的”,不情不愿起身,唬著臉跟著曾帆下樓。
一樓賣場兩條瘋狗在撕咬,面目猙獰,全無體面,宋吉祥忽然覺得應該讓澡堂子的老習看看,這種狗才會令人厭煩至極,大頭與之相較,可愛能夠冒泡泡。
剛剛開閘營業,顧客不算多,但也有不少人在圍觀。宋吉祥一掃,竟然看到財務部王啟辰的影子,托著大茶缸子,梳著精分頭,一臉幸災樂禍的模樣。
草,真他媽是個屎殼郎。
宋吉祥從曾帆背后晃蕩而出,兩條瘋狗見之,犬吠的更加厲害。超市的一些腌臜事被這二人不斷輸出,圍觀顧客已有議論之聲。
“夠了!”宋吉祥一聲大喝,“再這麼吵下去,都給我滾蛋!”
兩人齊齊喑聲,可表情一個賽一個的不忿。
“去倉庫。”宋吉祥下了命令。旁邊即為倉庫暗門,一行人熙攘而進,宋吉祥盯著托著茶缸隨行而入的王啟辰,涼涼開口:“無關緊要之人還是以自己的工作為重吧。
”
散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均為兩個部門職員。
留下來的曾帆躊躇,猶豫而言:“宋總,我用不用走?”
宋吉祥拉著長聲咬牙切齒:“你說呢,曾店長?”
深吸一口氣,轉視兩條瘋狗:“說,怎麼回事?”
兩人你爭我搶,言語互抨,倒也讓宋吉祥聽了大概。品控部與采購部不合已久,王超選品,李增輝控品,李增輝日日找王超麻煩。而王超手握要職,財大氣粗,向來不將李增輝放在眼里,人前輕視怠慢、諷刺譏笑,人后下絆子使壞水,沒少坑李增輝。
如今李增輝絕地反擊,策反了一個王超的供貨商,想將王超打壓供貨商,低買高賣吃差價的貓膩抖落出來。誰知,王超技高一籌,沒等兩人成事,便嗅到了危險氣息,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安撫那個供貨商,還尋了一個李增輝的錯處率先發難。
謾罵還在升級,宋吉祥在一旁鼓弄著一顆香煙。他微瞇著眼,搓著牙齒,小聲同曾帆交換意見:“我把他們倆都開了怎麼樣?”
曾帆吃驚,隨即搖頭,趴著宋吉祥的耳邊說道:“這恐怕不行宋總,王超吃差價沒有真憑實據,再說他手里掌握著大把供貨商,如果和他撕破臉,對咱們超市無益,而且李增輝的錯處不足以開除。”
一口濃重的煙霧吐出,宋吉祥的臉引入其中,明明暗暗,隱有戾氣。
忽的,屁股下坐的貨堆一塌,閃了宋吉祥的老腰,他不滿的“嘖”了一聲,回首去看怎麼回事。
脖子饒了幾個彎,終于看清貨堆后面的人影,于暗處鏡面一閃,危險又凌厲。
是方元。
宋吉祥本就煩躁,又見舊敵,嘴上自然沒有好聽的:“小白臉你這是偷東西呢?還是偷聽商業機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