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算是個合格的母親，但無可否認的是，也是面前的人生他養他，提供給他最優渥的生活，單憑這些，他就不應該怨恨她。然而理智與情感總是背道而馳，母子倆多年來積壓的矛盾也不是簡單用一句“怨”或“不怨”就能全部概括。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母親這個問題，最后只好選擇沉默。

“果然，你還是對我有怨。”

宋蕙如自嘲地笑了笑，嘆道：“你是應該怨我，因為我……確實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明明是與平時別無二致的衣著打扮，依舊精致而得體，然而楚晗卻在此刻看到了這具美麗皮囊下隱藏至深的疲憊與脆弱。

“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剛回到宋家的第二天，你就聽到了我與你外祖母的對話。”

宋蕙如抬頭望著天花板，表情像是陷入了回憶：“我當時沒有撒謊，我確實后悔與你父親私奔。”

心臟驟然一緊，楚晗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人。

接觸到兒子的眼神，宋蕙如扯開嘴角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苦澀：“我不后悔愛上你父親，但我很后悔答應與他私奔。婚后他對我很好，甚至好過了頭。”

回憶起舊事，心臟漸漸開始泛起疼意。多年前的傷疤其實并未完全痊愈，只是被她暫時擱置到一邊，如今被暴力翻出，暴露于人前的不僅是久遠的回憶，還有那些伴隨著記憶漸漸復蘇的傷痛。

“從我嫁給你父親那天起，流言就一直沒有停止過——他們說，是你父親誘.拐了我，從而讓一個富家小姐鬼迷心竅地跟個窮司機私奔。

因為這些話，也因為我從小就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你父親卵足了勁兒地對我好，不僅一天在外打幾份工，回到家甚至連家務活兒也一并包攬。那時候我還因為愛人過度的寵愛而洋洋得意，從沒想過這樣會對他的身體產生多大的負擔。如果我當初不是那麼自私，能夠承擔起更多的責任，也許你父親就不會……就不會做到過勞死。”

兩行熱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眶滑落，宋蕙如微微一怔，伸手觸及臉上的濕潤時還有些不敢置信。

還沒等楚晗作出反應，她很快便背過身去。過了許久，女人略帶沙啞的聲音才緩緩響起：“我從不后悔愛上他，我只是后悔當初與他私奔。我寧愿自己抱憾終生，也不希望愛人因為我而英年早逝。”

這是母親頭一次在楚晗面前剖白心跡。真相來得猝不及防，其中的隱情更是讓他覺得意外。

垂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楚晗紅著眼問：“那您當初……為什麼要跟外婆說那樣的話？”

宋蕙如背著身擦掉眼淚，過了會兒才重新面向楚晗。不過片刻，她便恢復如常，除了眼圈微紅，臉上已經看不到半分剛才的失態。

“因為你的外婆從不養閑人，就算我是她的女兒也一樣。我必須向她表明自己與過去斷絕一切的決心，她才會放心地接納我。”

她垂了垂眸，輕聲道：“我當時也是沒辦法。你父親意外去世，你又恰好生了病，所有事情一下子砸過來......我過慣了衣食無憂的日子，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后只好向家族求救。

”

“也許人的欲.望真的是無窮無盡的吧。一開始，我只是想讓你過得好些，讓我們母子倆有個安居之所。但漸漸地，我變得不再滿足于現狀，在母親有意無意的推動下，我卵足了勁兒跟自己的哥哥爭權奪利，不擇手段地向上爬。潛移默化地，我受母親的影響越來越深，甚至還將自己曾經深惡痛絕的教育方式套用在你身上。”

“有時候，連我都覺得這樣的自己很陌生，更何況是你。我并不是故意要對你這麼冷淡，只是……只是有時候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與你相處，所以只好逃避。直到上次與你爭吵，我才開始反思自己。”

宋蕙如搖了搖頭，淡淡道：“我說這些并不是想為自己辯解，我只是擔心你會因為怨恨我而故意做出違背本心的事情。既然你說不想與傅君澤繼續在一起，那麼我會解決這個問題，你不想娶我安排的結婚對象也都隨你。楚晗，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楚晗從未想過母親會說這樣的話，驚訝的同時也覺得感動。他張了張嘴，喉嚨卻突然有些哽咽，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母親似乎看出了他的為難，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好了，出去吧。”

楚晗悄悄松了口氣。他現在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突然轉變的母親，幸好對方及時給他解了圍。

母子倆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間，剛走到門口便與神色匆匆的傅昌林迎面相遇。

宋蕙如敏感地察覺到丈夫的異樣，不由叫住他問道：“昌林，你怎麼了？這麼著急要去哪兒？”

傅昌林嘆了口氣：“君澤的舌頭受傷了，現在血流不止，我打了電話叫家庭醫生過來看看。現在應該快到了，我想先下去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