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他很不愿意承認,他其實從來沒得到過來自生父的愛。
有那麼多問題,從小到大,陳里想過無數次。為什麼爸爸媽媽分開,為什麼爸爸不來接他放學,為什麼別人的爸爸都那麼愛他們,為什麼只有他的爸爸不愛他?
承認自己不被愛,比承認父親是一個人渣還要難得多。總是忍不住期待,總是忍不住幻想,爸爸今天會不會來,周末來不來,他過生日會不會來。
陳里看著那對父子的背影。仔細地、周全地去探聽自己的心臟,恍然地意識到:就要補上了,就要補完了,不痛了。
缺過一塊的稚嫩心臟,會自己成長,彌合創口,以后也有更多的愛去療愈裂痕了。
于他而言,數學題里最難達到的一步已經完成,接下來就有路可走,不必再擔心會拿個鴨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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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因果
離下午一點半還差十分鐘,陳珂賢拎著三瓶汽水,離小區一公里遠的便利店里走出來。
她和往常工作日里一樣,穿修身的套裝裙,頭發挽起,妝容精致。本來是該美麗又成熟得富有沖擊力的,但她的眼神從容又堅定,氣質干練而親和,會讓人在注意到她艷麗的五官之前,先意識到這是個自信、大方,或許更是個有極強的專業能力的人。
右手肘彎上掛著的手包里裝著化妝包、離婚判決復印件和其余一些證件,左手拎了花花綠綠的幾瓶新口味的色素飲料,準備著辦完事就回去拿給兒子喝。
她看起來既是個風華正茂的美人,又是個掛念孩子的溫柔母親。
萬曉站在便利店外正等得焦灼,看到前妻出現,趕快清清嗓子,喊:“這邊!”這一聲不像他平時說話一樣張狂,仍然絕不客氣,但夾雜了殷切和弱勢。
陳珂賢和他進了馬路對面的派出所,兩人剛在戶籍警的窗口外坐下,他果然就急不可耐地開口了:“錢準備好沒?你先打錢,我要看到到賬通知再辦手續。”
陳珂賢拿出證件:“十五萬已經轉給你了,你先辦,剩下一半等你戶口轉完了再拿。”
萬曉聞言檢查了銀行的到款短信,又查了賬戶余額,才肯拿出自己的證件,然后在文件上簽字。
這過程里他們沒有交流,不同于往常的是,或許是因為今天陳珂賢還沒匯完全款,是更為主動的一方,又或許他們之間的權力地位早已扭轉了,萬曉在陳珂賢坐下前替她拉開了椅子,接筆的時候說了聲“謝謝”,從見面直到手續辦完,一直表現得仿佛是一個有禮有度的正常人。
像可笑地想在這時給她留個好印象,又像是企圖在與她劃清所有界限時留一個不那麼狼狽的結束,總之,他很配合,手續辦得也很順利。
順利到陳珂賢在女民警對自己說完“可以了”之后拎起手包就走,一直出了派出所大門,才被萬曉大叫著追了上來。
“你走什麼!還有十五萬!”他這時倒不體面了,表情猙獰,聲音大到過路人都側目,焦急地要求,“你把錢給我再走,我他媽不是辦完手續了?”
陳珂賢腳步沒停:“不是給你轉了十五萬?”
看得出萬曉是很努力在控制儀態——幾分面子對這個人來說比命還重要——可還是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面紅耳赤道:“我辦完了!你得給錢!給完錢才能走!”
“判決書上寫的十五萬,我給清了。你現在去法院告我也沒人管了——我對你就只有十五萬的債,知道嗎?”
陳珂賢被那張扭曲的面孔擋住視線,想他很多年前那張臉本來是很好看的,什麼時候起變成了這樣。
萬曉僵住了。那剩下的十五萬……
那多出來的十五萬是他在法院判決生效后跟陳珂賢又是死拖又是要挾才說下的,當初就是坐地起價,沒合同可簽。
可是要還的債怎麼只十五萬?他早被公司開了,沒學歷又年紀大,失業這麼久了,一分錢都難賺,少了那十五萬他怎麼還得清信用卡?
陳珂賢要往回走,被萬曉死死攔住:“我遷都遷了!遷都遷了!你還要我怎麼樣!你必須把錢給我!”
她站定了,高跟鞋尖砸在地上“咚”地一聲輕響,目光冷靜得近乎嘲弄:“我和你現在沒關系了,你憑什麼問我要錢?”
萬曉沒有可以拿來威脅的東西了,光天化日之下,這里人來人往,交警就在不遠處的路口執勤,他曾經所有拿來壓制自己妻子的手段都試使不出,他在前妻面前變成了一只紙老虎,扭曲的、狼狽的、虛張聲勢的,除了怒吼和謾罵什麼都做不了。
但是沒有那十五萬他怎麼辦?他吃什麼?房租怎麼辦?他怎麼活?
他感到血壓暴漲,冷汗陣陣,虛浮的目光慌亂移轉間,在余光里看見遠處一個清瘦高挑的身影。他就站在街對面的交通燈邊,正面色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們的方向,看向媽媽的背影時眼睛里都是擔心,而對上萬曉的目光里就只剩下憤怒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