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動作很自然,陳里這條腿翹得也很自然,他就很適應于這種大爺似的坐姿,后背往嬰兒座椅上一靠,閑適得像坐在他家客廳沙發里。
章澤不好好坐車,擰著上半身湊到后座:“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輕點捏。”陳里把從兜里把雙眼皮拿出來,放到腿上。
小貓一出來喵喵叫著就撓他褲子撓得起勁,章澤猛虎出山,一把拎著它放到自己手里,又盯又摸得不亦樂乎。
陳里像沒骨頭,在后排舒服地癱著,脖子靠著椅背,小腿舒服地搭林崢的大腿上,周何為開車穩,沒一會兒就把他晃睡著了。林崢靠著車窗,面對他的睡顏,看車窗外橙紅色的陽光時而打在他的發頂和鼻尖,不一會兒又流走,這些在林崢眼里都是很有意思的風景。
章澤手機快沒電了,小貓又在他腿上睡得團成一團,他閑得無聊,又探過來找林崢小聲說話:
“崢哥。來嘮嗑。”
林崢比他更小聲:“嘮啥呀。”
沒一會兒,章澤從手機里翻出來一張照片,轉身眉飛色舞地把屏幕亮給他看:“看這是誰。”
林崢湊近去觀察。照片像素不高,拍的是一個穿著校服的小女孩,中分的黑長直披散在肩膀,皮膚很白,眼睛很大,像是被拿手機的人喊了一聲,正一臉不高興地看向鏡頭。
看著是個初中生,校服胸口處繡著二中的校徽。
章澤滿臉期待地看著盯了他的手機屏幕四五秒,表情逐漸變得十分疑惑的林崢,心里直笑得打跌。
又過了好幾秒,林崢試探:“陳里的姐姐?”
章澤猖狂地“哈哈”一聲,一臉得逞:“我就知道你這麼說!”
他翻到下一張——照片里還是那個小姑娘——放大了人物的臉,指著“她”修長脖頸上的小突起:“再猜猜看呢。”章澤笑得好賊。
林崢看一眼照片,再看看身邊的陳里,看看女孩子烏黑的長發,再看看他的小平頭。看看睫毛,看看下巴。
林崢五官都在地震:“?!”
他用表情對章澤表達了自己的震驚和疑問:怎麼會這樣?
怎麼做到的?讓壞脾氣要面子的小噴火龍陳里留長頭發!
章澤很勉強才控制住自己不興奮地咆哮:“我跟你說!”
周何為支著耳朵聽,轉著方向盤,同情地為兒子嘆了口氣。
*
陳里確實是討厭被人說長相女氣,很大原因是有段時間被人奚落地、質疑地說得太多了,一聽就煩得很。
雖然那個時候,他承認,自己看起來像女孩。
從十五到十六歲,整整兩年里,陳里的頭發剪了又續,始終沒保持頜尖以下的長度。以三十厘米為界,一直到陳里的十五歲生日,陳珂賢一共替他剪下了兩個三十厘米。
每次剪下的頭發都用皮筋捆成一束,被他們自己小心裝進密封袋,附上手寫的、載有祝福語和姓名電話地址的卡片,寄到B市的一家腫瘤醫院。
他與那里的每一位病人都素不相識,但他跟著媽媽轉到S市之前,在B市讀小學時,有一個笑起來很可愛、總是扎兩個羊角辮的女同桌。他們做同桌的第三年,小姑娘因為白血病休了學,她最后一次來學校,低頭整理桌肚,對陳里偷偷笑,說:“我發覺其實你脾氣挺好的,同桌,以后要對同學溫柔一點啊。
”
她走的時候背對著校門口送別她的全班同學,鴨舌帽下露出一點沒有頭發遮蓋的頭皮,纖瘦的后頸在陽光下很蒼白,陳里很多年都忘不了。
后來陳里不在B市了,她也不在,不在此時此刻的任何一個角落。
很久以后,陳里十五歲的某一天,他在朋友圈點開那時在B市的班主任老師分享的公眾號鏈接,標題是:“見發如面,愿君安好。——公益捐發行動①”
那感覺應該不是悲傷,也不是思念,陳里只是突然地想起了那麼一個人,然后立刻做了一個無足輕重的決定。
一堅持,就是兩年。
備注:①:引用自“青絲行動”公眾號,2019年11月11日推文標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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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想象
于是初中時代,同齡的小帥哥們都被女孩子們搶著要□□微信,陳里行情也不賴,就是差了點意思。差就差在來攔他的起碼有一半是男生,大多是在陳里放學路上紅著臉杵他面前,支支吾吾半天:同學你好,我覺得你好漂亮……
然后被一邊的章澤大驚失色地拉到一邊思想教育:兄弟這是我大哥啊大哥你懂啥意思不這是個男的啊,不想挨打的話就快跑吧你,云云。
不過這些花花草草們也不全是瞎到分不清人性別,也有一些性向小眾的同學,有男有女,都以為陳里是自己同路人,追求的方式就更直接一點,但陳里覺得那些可以按下不表,因為實在不是太美好的回憶。
出眾的外貌也從來不是徹底的蜜糖,對女孩是這樣,對那時的他也是。他常常不得其解:你可以做個男生,也可以做個女生,但如果從一個男生變作一個女生,就會被同齡人鋪天蓋地的探究和無處不在的惡意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