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開始就不要跟秦啟江在一起,不要生下他。就算生下了他,為什麼還留在江城,還要再去秦家?
秦朝焰心中止不住發冷,似乎對章蕓已經失望至極。
可走到樓下,他僵立片刻,不知為何,又轉身走回病房。
病房門是虛掩著的,像有人剛進去。
秦朝焰腳步微頓,透過門縫看向病房內。
剛包扎過傷口,臉被包得像木乃伊的秦景旭坐在章蕓的病床邊。
而一向躺在病床上,哪怕秦朝焰來送飯,也只伸伸手的章蕓,此刻竟站在病床旁,抬手碰了碰秦景旭臉上的紗布,面露不忍。
她此刻的眼神,有著秦朝焰從沒見過的溫柔和心疼。
“秦朝焰剛才來了?他有沒有說什麼?”秦景旭咳了幾聲,神情厭煩,冷冷質問。
章蕓語氣小心:“什麼都沒說,就問了轉戶籍學籍的事。”
說完頓了頓,看向秦景旭臉上的傷,又心疼道:“景旭啊……”
“咔嚓——”窗外亮起閃電的白光。
快深秋了,天空竟忽然響起幾聲悶雷,沉重壓抑。
秦朝焰靜靜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
不知過了多久,他轉身離開,沒有打擾病房里的兩人。
他臉色蒼白,身影比來時更單薄蕭瑟,一步步走出醫院,走進突如其來的秋雨中。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章蕓對他其實并不算好,直到他長大些,對方才開始關心他。
秦朝焰一直以為是因為家里經濟開始好轉的緣故。
那時章蕓找到一份在有錢人家當保姆的工作,每天回家,臉上都洋溢著笑,那是小時候的秦朝焰從沒在她臉上見過的神情。
雇主家很有錢,聽說是江城有名的豪商,指縫里隨便露點,就夠普通人家吃喝一年。
章蕓有時會把雇主家少爺的衣服帶回來,給秦朝焰穿。
“都是九成新的名牌貨,景旭少爺心地善良,知道我們家窮,你沒什麼好衣服穿,特意讓我拿回來的。你啊,真是走好運了,要不是景旭少爺,你一輩子都穿不起這麼好的衣服,你可得記著景旭少爺的好。”
那時秦朝焰才十一二歲,看著那些高檔的漂亮衣服,說不喜歡,那是假的。但往往聽完章蕓的話,便不愿意穿。
那時他還不知道什麼叫自尊心,只知道自己寧愿穿破了洞的褲子,洗得邊緣散線的T恤,也不想穿章蕓帶回來的衣服。
章蕓很喜歡跟他說雇主家的孩子,說那個叫“景旭”的少爺有多優秀,小小年紀,就會說多國語言,又拿了什麼獎,還有一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對象。
“就是那門當戶對的小少爺有些病歪歪,又被家里人養得嬌氣,我看有些配不上景旭少爺。”章蕓偶爾會這麼說。
最后再感慨一句:“都是一樣年齡的小孩,你跟景旭少爺啊,真是云泥之別。”
秦朝焰小時候不喜歡聽這種話,也不明白章蕓為什麼總拿他跟雇主家的小孩比較,明明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直到后來,他知道章蕓的雇主是秦啟江,而他和那位景旭少爺一樣,都是秦啟江的兒子。
只不過秦景旭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真正少爺,他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從此他處處低人一等,被章蕓一再提醒,不能跟秦景旭爭,不配跟秦景旭比。
但他什麼時候比過,爭過?
是秦景旭像瘋狗一樣,死咬著他不放,處處針對。
他也不想有這樣的出身,所以從沒去肖想過什麼,甚至從小就聽章蕓的話,對秦景旭處處忍讓。
可沒想到……
想起剛才在病房外看到的畫面,秦朝焰眼神諷刺。
他只想有一個改變現狀的機會,好好讀書,考上大學,過普通人的生活,徹底離開這個所謂的上流圈子。
可即便這樣,也不被允許。就像秦景旭說的,哪怕他這次努力報上名,又能怎麼樣?對方有千萬種辦法再碾死他,一切的努力,在對方面前,不過是個笑話。
他就像在泥水中掙扎,又被輕易按回去的小丑,供人取樂,還不自知。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被這麼對待?
秦朝焰眼神死寂,在大雨中漫無目的地行走。
冰涼的雨淋透衣服,打在臉上,冷得發疼,他卻像沒有絲毫感覺。
他又想起前幾天被罰站在葉家泳池邊淋雨,被圍觀嘲笑的情形。還有那些屈辱的下跪,被秦啟江打過不知多少次的耳光,被關在倉庫里餓到昏迷,錯過的高考……
那些人為什麼可以永遠高高在上,肆意踐踏他的人生?而他就活該被踐踏?
他就永遠都不配爬起來?
秦朝焰忽然在雨中停下腳步,攥緊的拳中,指甲劃破掌心,血水混著雨水滴落。
他臉色冷得蒼白,漆黑的眼中,濃稠墨色氤氳壓抑。
衣袋里,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秦朝焰似乎沒察覺,很快,又傳來一聲震動。
他這才緩緩拿出手機,試圖用凍僵的手指劃開屏幕,試了幾次都沒成功,最后改成輸密碼。
屏幕上,顯示葉容栩剛發來的消息——
麻煩精:你怎麼一直不給我發消息?還沒下課?
麻煩精:貓咪揣手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