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總說她不好,她有時候也打我打小叔……但我其實知道她在想什麼的,真的,不騙你叔叔。”
“小叔以前就一直對我好,我在鄉下所有的衣服褲子都是小叔買的,我的筆,書,臺燈,小玩具,都是小叔買的,我聽同學說,轉戶口進重點班的學生要交三萬的贊助費,小叔只說交了兩萬,那一萬是他自己墊的我也知道,我也誰都沒說。小叔最疼我我知道。他有時候比阿爸對我都細心都好,我也最最喜歡我小叔……”
小五子說“喜歡”的時候,笑得尤為靦腆,像那兩個字,其實很羞于出口。
“我想好好念書,想有出息,想以后能保護他,不讓別人罵他欺負他說他不好。”小五子抿了一下嘴,腮角竟像個成人,隱忍似的凸起了一下,又消弭下去。他胳膊黝黑精瘦,拳頭攥緊的時候,小臂上繃起了一層薄薄的肌肉,“可我覺得我是小叔的負擔,我要是回去,他會不會就輕松多了?”
鄭斯琦沒說話。
這話不可否認。是,小五子回到郎溪,喬奉天自然要輕松不少。
可往后就孑然一人要怎麼說。拂開小五子的存在,近乎就是抽掉他繼續在利南努力下去的意義。喬奉天的靈魂的確不獨立,他依傍于奉獻他人來實現自己卑微的價值,他掏心掏肺,知心換命,為的是把他難得到善良溫柔,賭氣似的還給周遭。其實就像個孩子,一面逞強著不露笑臉,一面啜泣著把糖全部嘩啦啦地塞在你的手中。
“我知道我是麻煩,可我還是不想回去,我想在這里好好念書,不、不辜負……不辜負小叔的一萬塊錢!”
小五子篤定地敲了下桌子,鄭彧抬頭含著半顆餛飩鼓著腮幫子望他。
“乖孩子。”鄭斯琦摸他的臉,雖然說來說去還是離不開一個“錢”字,可在他話里竟也聽出了“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氣魄。時勢不同,遭際不同,勇氣決心卻往往是共通的,“怪不得你小叔那麼喜歡你。”
小五子長久地沉默。
“小叔喜歡誰是小叔自己的事情,我們……不應該插嘴。”
鄭斯琦一驚,推了下眼鏡看他,不知道自己聽到的這個“喜歡”,是不是他理解的那個“喜歡”。
“什麼?”
小五子抹了把鼻子,小聲重復道,“小叔喜歡誰是小叔自己的事情,我們不該插嘴。”
鄭斯琦望著小五子眼里的神采,怔怔看了會兒,心中倏而感慨。
世上總有微不可查的地方,存在著最純真無邪的思想。那幾乎直線的思考方式純粹的無一雜質,寬闊,明亮;他們把最復雜的問題,用最簡省的方式加以簡化,直至溫柔勘破。其實明明連小孩子都清明的道理,很多人都依然不懂,心上眼前都是云翳,看什麼都不本真。
近了晚十點,喬奉天按了門鈴,鄭斯琦走過去輕手輕腳地開門。
“怎麼一身的雨?到了也不打電話。”鄭斯琦皺眉扯著他進門,轉身往浴室走,“倆都剛睡。”
喬奉天在玄關處換鞋,點點頭,躡手躡腳地把脫下的擺齊在門口。
“過來。”鄭斯琦張開手里的毛巾,往喬奉天頭上一兜,左右包住,來回地揉搓,“沒帶傘不知道借麼?”
“在汽車站等車的時候還沒下,沒想到一到市里就又下了,一點點,毛毛雨。
”
“這季節的雨都是沒準兒的,一會兒一陣看心情。”鄭斯琦把他往懷里多扯了扯,“早知道就開車去接你了。”
喬奉天拂開耷拉在眉毛上的碎頭發,仰臉沖他笑了一下。
“怎麼樣?”
喬奉天自己拿過毛巾在頭頂上揉搓,后撤了兩步,鉆出了鄭斯琦的懷抱,“累了一天事兒算剛辦完,烏泱泱半個郎溪都來家里湊熱鬧,頭都炸了。”喬奉天皺了皺鼻子,“都當是來看猴兒戲呢。”
“又聽閑話了?”鄭斯琦問他。
“沒。”喬奉天樂了一下,“逢上外人,我和阿媽一致對外,她那嘴簡直橫掃八方,把村里人又里外得罪了一個遍。得虧杜冬和我阿爸和她一個唱紅臉兩個唱白臉,才沒真和人掐起來,我就一邊兒躲著不出聲,還挺逗的。”
“小五子的事兒,怎麼說?”
喬奉天把毛巾往肩上一披,揉了揉后腦勺。
“她說,既然要拼就拼命,既然要飛就往高樂飛,考不上重點初中重點班就麻溜兒的回郎溪種田。還得常回去看他阿爸,不能忘本,寒暑假都得回郎溪過,她會抽時間常來,沒了。”
“真的?”鄭斯琦忍不住牽他的手。
“全靠你一番好說歹說,把她那個泥古不化的老人家都給說的半通不通了。”
“她跟你說了,那天的事兒?”
“不光說了。”喬奉天盯著鄭斯琦看了一會兒,嘴邊似笑非笑,“還特別不高興地告訴我,讓我不要對你有什麼別的見不得光的想法兒,說你幫我是你看得起我,你和我不一樣,你是人上人,讓我別受了你的好處就拎不清東南西北了,分清誰是誰,別在你面前做丟老喬家人的事兒。
”
“我幫你是因為我喜歡你。”鄭斯琦順嘴陳情。
“我的老天爺。”喬奉天一別忍著不笑一邊攥著毛巾轉身走,“你你你,你這個人吧,你老說我就特別……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我記的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