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奉天的屋子在二樓的東頭,不大的一間常能臨陽,對面兒就是喬梁的屋。
鄭斯琦第一次進,所感知到的東西萬分奇妙而無法明說。床是高且繃著棕絲的那種,兩頭皆裝了封閉式的老式床頭,淡淡褐黃,看著像是榆木。床上的被褥一水兒素色,長久沒人睡過,看著冰涼塌遍,卻依舊平整干凈。拐角是一只四層的三角柜,零散物件齊齊整整地擺著,相框,水杯,藤框,美人鏡,意外還有三只沙包一盒套娃,外加一頂斑斕的雞毛鍵。
腳柜頂上是一只著花瓶。里頭原先一定有花,該是一株掃帚梅,還是一捧地里的雛菊呢。
這奇妙一定要去形容,也未必晦澀。喬奉天該是在這個狹窄的房間里慢慢長大,所以這里一定儲藏了他最多的思慮。鐵四局的那個房子都不行,唯獨他生活過的這里,陪伴他情感最豐沛的童年與青春。進了房門,就像一逕入了喬奉天,有細雨風月,有天馬行空,經年未改的回憶。
鄭斯琦慶幸自己學文,可以把這樣的意緒描摹的真切。
“你先坐,我給你找找能穿的。”
喬奉天伸手撥開窗簾,放陽光進屋。他轉身去啟手邊放著一臺樟木的四方柜子,柜中箍了一枚開,金屬的扣鎖,掀開柜蓋,“吱呀”一聲響。
“我的衣服肯定都小……”喬奉天不穿的衣服,一件一件都仔細疊好在柜子里擺好,“也不想想山里什麼天氣,一會兒一變的,真當你是十七八能受凍呢。”
鄭斯琦坐上床,手撐在腿邊,忍不住笑著聽喬奉天背著身子,半個人埋進深深柜里邊翻找邊絮叨。
“感冒了就是我的鍋,就得賴我。”抖了抖手里的一件羊絨衫,皺眉嫌小,“再傳染給棗兒才麻煩呢。”
鄭斯琦頂眼鏡,眉眼間的笑意愈濃。
好容易搜出件黑色的連帽開衫,喬奉天一回頭,就見鄭斯琦望著他,嘴角明顯地揚起。
“笑什麼?”
“沒有,沒笑什麼。”
喬奉天將信將疑地瞧了他一眼,抻了抻衣帽,把衣服遞上去,“這個是以前的,我記得是買大了,你穿上試試先湊合著別凍著,恩?”
“樣式太……顯我小。”鄭斯琦說的迂回。
“我就愛買童裝。”
鄭斯琦沒轍地接過來上身,胳膊順利穿過了袖管兒,衣擺衣長雖都勉強合適,可胸圍和肩寬卻差了不知一星半點兒。勒的鄭斯琦鎖骨到胸膛緊緊,留不出供伸張活動的余裕空隙。喬奉天原前都沒發現,鄭斯琦的肩與胸膛,有這麼寬闊。
“一點兒都不能穿麼?”喬奉天上前伸手幫他往上提了提。
“真不行。”鄭斯琦皺了下眉,偏了偏脖子,“咱倆骨架子差著呢,硬塞肯定不行。”
“那你趕緊脫了吧,別再給掙壞了。”
鄭斯琦樂他計較著小小一件衣服,“柜子里放挺久了吧?還是挺重的。”
喬奉天幫他往下扯袖管,疑惑地問,“什麼挺重?”
“你的味道。”
喬奉天倏而一怔,手一下子停滯在了半空中,都沒留意去抓那件脫下來的黑色開衫,任他一下子嘩啦啦地堆疊在腳面上。
第81章
鄭斯琦沒有額外的意思,直到話出口了,才覺得太戲謔,意思表達的露骨,不夠妥當。
兩人氣氛一是微妙,喬奉天弓腰去拾地上的衣服。
“我是說——”鄭斯琦猶豫了一下,打算補充解釋。
“我去給你找件我哥的衣服,他高,應該行,你不介意吧?”喬奉天打斷他。
鄭斯琦于是不響,過會兒搖搖頭,“沒關系,都可以。”
喬奉天這才飛快地轉身廚房門,步發迫促紊亂,躲避不及似的躥走了。門被他一下大力推得吱呀一響,拍上了墻面又迅速彈大半角度了回來。
鄭斯琦留在原地忍不住笑——是嚇到了吧。
喬奉天的房間,有一種介乎中性或者說偏女性的氣質,這不是一種貶義。鄭斯琦不自覺地往三角柜邊上走,去看上面擺滿的琳瑯玩意兒。觸手的木制隔斷光滑平整,刷的是松綠的底漆,現差不多褪干凈了。雞毛毽的毛羽斑斕但稀疏,銅板下墊著的橡皮圈也磨得沒了一點兒紋路;藤筐里原來是大小不一的碎石子兒,多數顏色漂亮,有的乳漿似的白里帶血紅,有的則黑曜石似的通身墨黑,像是溪水里一顆一顆拾來的。
中間擺著的那個相框里,嵌的是一張喬奉天的舊照。
鄭斯琦只低頭去看,不拿起。喬奉天大概十一二的樣子,袖子過長埋了雙手,提著只黑身白眉狗的圓潤前爪。人矮矮瘦瘦,像一株將植進地里的白楊苗兒。相片也過了曝,鼻梁以下的位置白花花一片,只有嘴角勾起的笑紋的淺淡輪廓。眉與眼卻和現在一樣濃烈,眼瞳漆黑沉頓看不清眼白,眉宇間是少年在鏡頭前才有的羞怯局促。
鄭斯琦又是個沒忍住,拿手機出來對著“咔嚓”了一張。
喬奉天拿著件短打的牛仔外套,正見鄭斯琦盯著照片不放,輕聲“我靠”了一句,三步并兩步上前,“啪”地把相框推倒一扣,“別看!”
“哎。